潘氏众人无一人留在此间,尽皆跟随众捕快前往县衙。
在去县衙的一路上,潘氏众人互相交头接耳,心中都是极困惑此时究竟是何人召唤他们前去县衙。
近两日以来,发生这许多事情,眼下又平白无故地被召唤去县衙,众人心中实在忐忑不安。
待得潘氏众人被众捕快带领至县衙门前时,谭捕头与县衙里的庞师爷简单交代两句,便掉头转身向南行去。
一路走至知县大人李拱极府上门前,此时李拱极府中正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几位清河县内颇有些名气的唱的,在临时搭建起来的戏台上吹拉弹唱。
正是演着一出好戏,名叫《萧何月夜追韩信》。
府上丫鬟小厮们里里外外地忙活着,各人手中端着正盛放的盆栽与点心美食。
院内摆了整整三大桌酒席,第一桌坐着的全部都是县衙里的皂吏、士兵一众相干人等。
第二桌坐着的,乃是李拱极的六位小妾以及府上颇有些资历的小厮和丫鬟。
第三桌坐着的人甚少,一共便只有李拱极,武松,王天候,以及两名县丞之下官员。
正当中所坐之人面无胡须,说起话来尖声细气,看上去实是甚为诡异。
潘氏众人随捕快一路走至院内,眼见坐在这正当中之人身后站着一大群太监,拿着眼睛粗略一打量,应是不下八名。
谭捕头委身上前,冲着李拱极躬身抱拳道:“知县大人,潘氏众人已经带到。”
李拱极此时正在为坐在正当中那人斟酒,听闻谭捕头此言,连头也不抬。
只是说着:“你带着捕快先行下去,在门外等命。”
谭捕头应了一声,便率领众捕快下去了。
潘氏众人站在院内,来来回回张望着,这一处豪贵所在,他们此生从未有机会涉足过。
每人都被李拱极府上的豪奢给惊呆了,终于明白大开眼界究竟为何物!
清河县内早有流传,说知县达人李拱极府上黄的是金,白的是银,米、面吃用不尽,甚至都已发霉发烂。
府上总共整整六进院,从第一进院的大门外一脚迈进,一路向东远远眺望而去。
视线没个尽头,可谓一马平川。
潘氏众人心都已提到了嗓子眼,此刻纷纷跪伏于地,等候李拱极差遣。
李拱极似是将所有心思全部扑在坐在正当中的那人身上,满脸堆笑地道:“李公公,人都已带到。”
这李公公声音甚是尖锐,道:“俗话说的好,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旧相识们,你等别来无恙。”
闻言,潘母,潘金莲,潘阳吉,潘金春等众人均是心中一震。
众人猛然抬起头来,眼见这李公公通身上下脂粉香扑鼻,虽是身着太监官服,但内里衣衫却为粉红色。
李公公将手中酒杯轻放下,双眼目光直直落在潘金香及李镇宗脸上。
他站起身来,看清楚了后,脸上颇有些诧异之色。
但这李公公脸上的诧异之色,实是远不及潘母、潘金香一干人等。
其实这李公公就即便是化作了灰,潘氏众人都认得。
他明明便是与潘金香成婚之后生下李镇宗不足一年光景,便将他们孤儿寡母撇下不管不顾,只身一人离开清河县的李贤佑。
他这脸上,哪怕是连一根胡须都没有,甚至还扑了些胭脂水粉。
一旦是走动起来,男也不男,女也不女。
他身上太监官服内里的衣衫颜色之妖,就便是穿在潘金莲的身上,也未免显得太过娇艳,太过扎眼了些。
潘金香的夫君,李镇宗的父亲,时隔多年生死不明,在外无半分音讯。
到头来,竟是进宫做了太监!
想来,这连续三日里给潘氏一族造成如此这般巨大伤害的罪魁祸首,就是失踪在外多年了的李贤佑。
潘母原本满腔怒火,眼下见李贤佑已然是今时不同往日,位高权重。
上至知县大人李拱极,下至县丞大人王天候,全都对他毕恭毕敬曲意逢迎。
潘母心中对他又敬又怕,眼睁睁看着李贤佑已然走至近前。
她却仍旧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道:“贤……贤婿,咱们……咱们别来无恙了!”
李贤佑尖声道:“多年不见,亲妈妈你仍旧老当益壮,我总算是又见到了你们潘氏一族!”
话音刚落,匆匆忙忙上前,将李镇宗搀扶起身。
震惊道:“孩子,你……你……你如今分明正值青春年少,怎地却如此毫无生气!是给他们欺负了吗?”
李贤佑在宫中当差多年,每逢夜深人静孤独寂寞时,未尝不思念潘金香与李镇宗母子二人。
有时便总是想着,一年一年过去,儿子应当已经长大成人了。
他……他过得好吗?
在他的人生里,究竟又有何等际遇呢?
有时便总是想着,李镇宗长大成人之后,究竟是长得像自己多一些,亦或者像他娘潘金香多一些?
他……他究竟长得俊吗?
李镇宗这些年和潘金香一路苟活下来,被旁人蹂躏和欺压得早已养成了软弱、怯懦、内向的人格。
眼下他见这位高权重的李公公音容又是如此怪异,自是半晌过去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来。
这些跪伏于地的大舅哥、三舅哥,及二姨子小姨子们,无一不是又震惊又害怕。
哪里敢想,这李贤佑多年未见,竟然变成了这般“人才”!
潘金莲心中对这位五姐夫自是很有印象,想当年,李贤佑与潘金香初识之时,李贤佑那时还在清河县里放牛。
他平日里省吃俭用,将那么点微薄的银子钱积存起来,要么是花在潘金香身上,要么是花在小姨子潘金莲的身上。
潘金莲彼时尚且还未被那张大户占有,确已长大成人,全然一派邻家少女初长成之模样。
其时,潘金莲与这位尚且未过门的五姐夫脾气相投,二人很是聊得来。
直到李贤佑后来迎娶潘金香过门,并且在潘氏一族之中饱受凌辱、饱经磨难,决心决意要去外面混出个名堂之时。
他二人也是仍旧感情如初。
此刻潘金莲忆起往昔,眼见这五姐夫竟是早已物是人非,不禁心生感叹。
心下暗叹:当真造化弄人!眼前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曾经是对我那般好的五姐夫来着!
这些年以来,我早以为他死在外面,我又经历了这般多的世事,性情大变,脱胎换骨。
我……我……无一日不是拿着五姐和小外甥百般发泄和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