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的泪水甫一夺眶而出,立时便泪如雨下,武松望着此刻泪眼蹒跚的她,心中也满是纠结。
“你的心思我又怎么可能会不明白?但毕竟是人命关天,你将他给害死了,即便是我能够罩得住你,可你也明白,这世间人心最难料定,万一不料……”
武松一言未落,潘金莲抽泣着道:“你与那李瓶儿相识不满一个月,你们两个人便已成婚,我看在眼里,难道心中就不急吗?”
“你们两个人整日里如胶似漆,只羡鸳鸯不羡仙,可你又懂得我心中感受吗?”
武松轻轻抓着潘金莲的香肩,一字一顿地道:“我都懂,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没有人比我更加清楚。”
“咱二人之事先前我已和你交代过了的,尚且需要等待一个时机,一直以来,我都十分相信你。”
潘金莲用力将脸上热泪拭去,执拗地道:“你一直以来都十分相信我,我自然知道,可倘若说我根本就无法相信我自己呢?”
这一句话,霎时间就令武松心乱如麻。
武松整个人怔怔地愣在当场,沉默不语。
往常潘母这时间早已上床就寝,由于武大郎之死重如泰山,所以她今夜便始终在此安然守候。
眼下,潘母远远地站在一旁,远远地望着武松和潘金莲二人。
屋外风雪飘摇,屋内烛光闪动。
在这并不算太宽敞的一方天地之间,各人心中均是五味杂陈。
潘金莲眼眶里的热泪大肆闪烁,聚精会神地望着武松,也不再说什么。
武松将双手从她的香肩之上缓缓的挪了开来,轻轻坐到桌前,不断拿眼睛瞥着躺在地上的武大郎之尸身。
这一夜,武松、潘金莲及潘母三人未曾离过此间半步。
或是站着,或是坐着,各人一直一语不发。
直至翌日清晨时分,天色尚且还未破晓,武松取过银子来,交给三名心腹士兵,让他们替自己买棺材发送武大郎。
他拉着潘金莲走到楼上闺房里,潘母拿着扫帚在原地收拾。
这妇人与武松同样也是彻夜未眠,此刻对武松说道:“武大郎今日已死,从今往后,奴家事事全凭你做主,你让往东,奴家决计不会往西。”
武松眼见事已至此,也不好再说什么,便点头道:“这个我心里面自然有数,放心吧。”
这妇人道:“我嫁了你之后,到底是做大还是做小,其实在我心中也都没什么的,差不多的。”
“但是唯有一节,倘若此后你负了心,届时却又怎地?”
武松道:“金莲,我在此向你保证,倘若我武松对你潘金莲日后负了心,就如他一般。被你下毒害死了也就是,那么的七窍流血,那么的惨不忍睹。”
这妇人满脸正色正凝神约定着,冷不防地被武松逗笑出声。
这妇人直是伸着手轻打他,随即复又问了一句:“你当真不会出尔反尔吧?”
武松道:“出尔反尔,岂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那岂不就是和小人与女子无异了!”
这妇人心头舒展开来,紧蹙着的秀眉也渐渐平坦了些。
接下来便是武大郎入殓之事。
届时仵作自然看出破绽,此事倘若放在旁人身上极难解决。
但是放在武松的身上,虽也需得费上些功夫,但也还是很好解决的。
入殓师是紫石街里面的街坊何九,武松吩咐他一声,他决计不敢违背武松的意愿。
此一节不过也就是三两句话的事情而已,但不能迟了,倘若迟了,唯恐夜长梦多。
待得天色亮了一些时,武松亲身前往何九府上。
这妇人在家中也未闲着,指使她母亲去街上买了棺材冥器和香烛纸钱之类。
但就便是加上在武大郎灵前点起的一盏随身灯,也没花去多少银子。
自古以来,都讲究个死者为大。
按说这武大郎的身后之事全部安排满了,应当是很大一笔花销才对。
实则却不然,只花了这么三瓜俩枣的罢了。
主要是因着潘金莲件件样样专挑便宜的置办。
潘母在街上买,潘金莲独自在楼上闺房里描眉画眼,梳妆打扮。
武大郎之死,很快便传遍了清河县。
潘氏一族倒是没来什么人,但同住在紫石街的街坊们几乎是依次到访。
众街坊甫一走进正堂,就见武大郎的灵位已经摆上了,眼见潘金莲独个跪在灵前痛哭失声。
众街坊以为潘金莲当真落了几滴泪,其实潘金莲只是拿手虚掩着粉脸故作假哭。
众街坊问道:“大郎忽然间生了什么病便死了?”
潘金莲也不将头抬起,只是佯装出一腔哭音来。
答道:“无非是因着心疼病罢了,早已不是一日两日了的,不想近两月却愈发严重,吃什么药都不见好。”
“不幸昨夜活活疼死了,苦啊苦,实在苦死。”
潘金莲话音刚落,便继续哽哽咽咽地假哭起来。
左邻右舍心中其实也清楚,这武大郎死的不明不白,这妇人只是说武大郎有心疼病,可眼下人既已死,哪里还能对得上号?
不好只顾一再问她,于是众街坊只是规劝她:“人死不能复生,死是死了,活着的还得安稳度日才是。”
“娘子最好还是别上火,凡事想得开一些,火大伤身。”
潘金莲假意谢了,这一群人便各自四散而去。
此时士兵们已将棺材抬进来,仵作何九来了,武松也回来了。
武松将双手背在身后,眼见家中探望之人络绎不绝,刚走了一会儿,又来了一群,大有要将门槛踏破之势。
武松心中清楚的很,倒也不是这些人与武大郎生前交好,纯粹只是闲来无事看热闹的心态。
武松从潘母手中接过一身白衣素服,进房里换了上,出来时便跪到潘金莲身边去。
众街坊走了一会儿,来了一群,走了一圈,又来了一伙。
直至王婆,郓哥,姚二叔,赵四叔这四人来到,所论话题才开始别开生面地改变了。
王婆和郓哥二人自不必说,这二人一个住在武大郎隔壁,另一个经常同武大郎在街上做买卖。
姚二叔和赵四叔这二人同样也是与武大郎有些交往。
姚二叔毕竟是开银铺的,武大郎在街上做小买卖交易银两时少不得麻烦他。
赵四叔是开纸马铺的,为人忠厚老实,少言寡语。
他从不忍心如其他人那样欺辱武大郎,于是武大郎和他还算较为亲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