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林镇小,总共就那几十户人家,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白家作为十里八乡唯一的大夫,自然在这一片都是很吃得开。
谁能一辈子没个头疼脑热呢,村子里一般也请不起外面的大夫,何况白家的医术很好,人品也好,传说是神医归隐来着,当然谁都礼遇三分。
可惜白家人丁不旺,白景夫妻过世后,便只有一个女儿白越。
女儿也是会些医术的,脾气又好,所以当时白越在村里可是个抢手的馍馍,想要求娶的人家络绎不绝,奈何一问,说爷爷辈就指腹为婚定了亲,只好作罢。
再后来,白越给父母办完后事,便离开小村庄投靠未婚夫去了,村里人祝福的虽然多,但也不免有些求而不得的,表面带着笑,心里暗搓搓地有着恶毒念头。
一个村姑,去京城投靠未婚夫,人家会要你吗?可别最后灰溜溜地回来了,那就成了笑话,到时候想在村里找个人嫁了,人家也要挑三拣四了。
谁也没料到,一年不到,白越回来了,带着未婚夫和一群手下,浩浩荡荡的回来,见人就给钱,虽然客客气气,但当时大家就听说白越的未婚夫是京城显贵,如今,自然是坐实了。
当年祝福担心的,如今松了口气。当年眼热看笑话的,也只好回家关上门说几句酸溜溜的话,不敢再有什么想法。
白越推开厨房的门,果然来了客人。
是同村的一对母女,她们正帮着徐飞扬两人生火做饭,说说笑笑的,看见门开了一起回头。
然后就惊呆了。
白越倒是还行,但是白川……白川像是泥坑里捞出来的一样。
诸葛术还好点,徐飞扬惊得手里的盘子没拿稳,手一松滑落下去。
白川叹了口气,往前轻轻一步,众人眼前一花他已经到了徐飞扬面前,也不要弯腰低头,就这么随手一抄,盘子已经抓住放在了灶台上。
省着点用吧,家里就这些盘子碗。这穷乡僻壤的,想买点新盘子都不容易,还得跑出几十里去,简直心塞。
白川是这里真正的当家人,平时潇洒随性的高人,也不得不操心起柴米油盐来。
没办法,白越比他还要甩手掌柜,他要是再什么都不管,万一回去以后,说不定要被议论。
去了一趟白家,没人招待不说,饭都没吃饱,筷子都没有,还是从路边折的小树枝……
白川只好在生活面前,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徐飞扬哪里还顾得上盘子不盘子的,他颤抖地指着白川:“前辈,你,你……你这是怎么了?”
然后徐飞扬紧张地往外看了看:“少爷呢,王爷呢?”
屋子里帮忙的母女抖了抖,她们只知道白越带了个做大官的未婚夫回来,怎么还有王爷?
白川摆摆手:“没事儿,都在后面呢,可能还要一会儿。我们进了一趟山,走的路不一样,他们慢一点。”
徐飞扬放心了。
白川带着白越,应该是抄近道回来的。
但徐飞扬还是迟疑:“那前辈您这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白川更糟心,白越好心道:“没什么事儿,就是路比较难走。对了,烧了热水吗,师伯要沐浴更衣。”
“有有有。”徐飞扬忙道:“师伯您稍等,我马上给你把水送去。”
白川木然点了点头,回房去了。
白川一走,徐飞扬就立刻关了门,低声问白越:“怎么了怎么了,那个路那么难走吗,白前辈都弄成这样,少爷他们呢?”
白越笑了。
徐飞扬懂了。
诸葛术十分无语,他在徐飞扬和白越脸上看见明晃晃八个字,幸灾乐祸吃瓜围观。
诸葛术不太明白,那可是自家的少爷,还有自家的未婚夫,你们也太过分了。
然后诸葛术脸色一变,还有自家的……王爷?
白越冲诸葛术点点头,是的,你们家王爷也好不到哪里去。
诸葛术顿时表情复杂起来。
白越想想:“算了,这么多水得烧到什么时候,也没地方啊。现在天也不冷,小徐,你烧点水给林怡和小九沐浴吧,其他人,等他们回来,我带去河边洗。”
都是大男人,一会儿天也黑了,就河里洗洗也没什么。燕云山里,邱婉婉的弟子还在水潭里洗澡呢,多大点事儿。
整个村子也没多少人,不会有人去偷看的。再说了,看看也没啥。
徐飞扬应一声好嘞,用一个木桶拎着水,给白川送水去了。
白越这才有空去跟正在摘菜的母女俩打招呼。
“艾婶,艾姐。怎么好意思麻烦你们来帮忙。”
这两人来帮忙做饭,白越是想不到的。在成朔给她的村民信息名单里,他们并不是和白家关系很好的邻居,不是她多心,是最近事情太多,总觉得无事献殷勤,像是另有所图。
但都是乡里乡亲,人家上门帮忙,总是要客气一番的。
“这有什么,都是邻居。”艾婶笑道:“小越啊,去年你走了之后,大家就一直担心,说你去京城千里迢迢的,又人生路不熟,怕你会遇到什么麻烦。”
白越只是微笑。
说实话,她确实是知道村里有一些人是真担心的,从他们回来的反应就能看出来,白越没有同样的感情回报,于是回报了一个大红包以表心意。
但是艾家,一般般吧,不像有什么好交情,倒像是观望之后出手的。
艾婶自顾自道:“见你又回来了,我们是真高兴。白老爷子眼光就是好,瞅瞅你这娃娃亲定的,你那未婚夫啊,简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又贵气又和气。”
虽然居心不良,但是听她夸简禹,白越表示听得很舒心,接着夸。
但是白越还是谦虚道:“哪里哪里,就挺普通的一个人。”
白越客气,艾婶于是夸得更起劲儿了。
夸完了。
艾婶终于提出了正事:“小越啊,婶子有个事情,看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白越不含糊道:“婶子你说。”
白家和艾家,关系虽然不说多好,但也确实没矛盾,不过分的要求她都能答应,这样至少可以维持白家的好名声。
艾婶道:“是这样的,我们家有个亲戚,是金枝的远方表叔,他也在京城做点小生意,我想送金枝过去。但是你也知道,咱们小地方,一辈子没出过远门,所以总犹豫没成。”
艾金枝,就是艾婶的女儿,这会儿正在帮忙一起摘菜的姑娘。今年三十。
为什么三十尚在家中呢,因为成婚之后没几年,夫家就出了意外横死,只剩下她一个。
艾家心疼女儿孤苦就接了回来,但是出嫁的女儿泼出的水,在娘家住长了难免有人闲话,儿媳妇也有怨言。
再嫁的话,这个年纪又是死了丈夫的,也找不到什么好人家,父母也不愿意女儿草率地入了火坑。
白越大约明白了。
京城的亲戚八成是不存在的,但只要白越应了,将人带走了,即便找不到亲戚,也肯定要管到底,还能将她扔在街头不成?
果然,艾婶道:“正巧,你过几日要回京。能不能顺路捎着金枝一起,路上有个照应我也就放心了。”
白越一时没说话。
艾婶保证:“小越你放心,只要到了京城就行。金枝有手有脚的又勤快,到了京城,她叔叔会给安排的,就不用麻烦你了。”
想想也是心酸,这大约是一个母亲能为女儿做最好的打算了。虽然有些冒险,但是留在这里,可预见的生活艰难。
白越想了想道:“艾婶,这事情我也不能自己答应,我和师伯商议一下,好吗?”
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白越如今有这个能力,只要没害过自己的,若是能帮,帮一把也无妨。
山村里的姑娘,有手有脚又勤快,即便在京城,给她找个活儿也不难。
有白越这句话,艾婶就放心了,特别起劲儿地帮着做饭烧水,见天色黑了,这才告辞。
白越本想留她们母女一起吃饭的,没有叫人做好饭走的道理,但是想想没开口,主要是碗筷都不够,实在不好意思请客。
不过白越他们带了不少吃的,因此让徐飞扬给拿了一条猪腿让艾婶带着。那么大一块肉,也算是个大礼了。
艾婶千恩万谢地出了门。
白越松了口气,送到了门口,眼看着艾婶走了没多远,突然又折了回来。
白越还以为她有什么要说的,突然她跪了下来。
白越吓了一跳,连忙去扶她。
“婶子快起来。”白越忙道:“这是做什么?”
艾婶却没说话,抹了抹眼睛,转身走了。
白越心里涌上点不祥的预感。
徐飞扬唏嘘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总觉得怪怪的。”白越看着艾婶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说实话,艾家跟我们家也没有那么熟,但她这……感觉像是……”
白越不想说,但是她在那一瞬间真的有一种,仿佛艾婶是在托孤的感觉。
\b\b\b\b\b\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