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的脸上浮现了喜色，他张大着嘴巴迎接着这一只拳头的到来。
达摩的拳头在他眼睛中是那样的缓慢，慢到都可以去捕捉拳头皮肤上那些细微的毛孔，以及随风飘摇的寒毛。与此同时，散发出来的那种属于生人的味道，血肉鲜美的味道，无时无刻不在纠缠着他，在拳头临近的时候，浓烈的味道更是让他幸福得快要昏过去了。
只要一口，只要一口，哪怕品尝不到血肉的滋味，让他舔一舔也是极好的。被困在老僧的身体里面已经那么久了，这段时间里面他什么也没有吃过，嘴里面已经淡出了个鸟味了。
“来啊…”他声音中饱含无尽的喜悦。
下一刻，这种喜悦又变成了歇斯底里的怨恨与不甘，从喉咙里面发出的那声音，阴沉得可怕。“混蛋，你这混蛋，早晚我要让你成为我的食…”
嘭！
达摩的拳头重重的击打在了老僧的脸颊一侧，将他的脸打得向着旁边一歪，发出了清脆至极的“咔哒”声。老僧的脑袋向后偏转了一百八十度，那整个脊柱扭曲着，也不知道断了没有。
达摩喘息着，收回了拳头来，面无表情的看着拳头上几处擦碰的痕迹。
有些疼，还好他已经到了金刚不坏的地步，不然流出血来也就麻烦了。
可惜的是，他还是没有到达师傅的那种己身即是一个世界的肉身境界，不然只是一个魔而已。没有进食，没有得到能量补充的魔种，达摩相信他还是有能力把它消灭的。
“小达摩，你的拳头打在我身上，越来越疼了啊。”有些平淡的声音，老僧扭过头来，又是一声“咔哒”声，全身的骨骼都随之发出了一连串密密麻麻的声响。
他看着达摩，用着十分平静的目光。一只眼睛里面的那点红眸，里面的红色变得极其的淡泊了，虽然还在，也不会有那种残忍的目光出现。
温和，平淡，眼中有着一汪水，一个世界。
记忆中的师傅。
“师傅。”达摩有些哽咽。
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小不点了，也不是在打雷时候抱着师傅的腿，说什么也不撒手的胆小鬼了。
他现在长大了，变壮了，在雷雨天气，还敢站在高山山顶迎接着雷雨与闪电的洗礼了。
达摩依稀还记得，那时候的师傅也是与他现在的模样差不多的，赤裸着上身，裸露出那一身精壮的肌肉，如同一座山。因为这个，他一直以为师傅不是好人，至少没有一个和尚是会像他一样壮，一样吃肉喝酒，满嘴脏话，没有事情老爱揍弱不经风的徒弟，还把徒弟无情的扔进黑暗中的荒野里面的。
“吃，壮！”
那比划着，露出肌肉的和尚拿着一只大猪腿，往他怀里面塞的场景。
“老子不收没有用的徒弟。什么，你说我为什么自称老子，不称老衲？那是因为我喜欢！老子这么优秀的人，有着一身健美身材的人，老衲简直掩饰不了我的光辉！”
那把他一脚踹出寺庙大门，又重重把大门关上，用力过猛导致一边的门塌了，不得不拿出一只锤子匆忙来修理大门的滑稽身影。
“干什么干什么，哭哭啼啼的干什么，老子又不会死，你这是在哭丧啊混蛋！恨不得老子早点死吧！放心放心，老子只是完成和那秃驴的约定而已，要不然我也不会做个和尚，反正吧，老子是不想一辈子当个和尚，还准备去讨个婆娘的！”
“嘿嘿，小达摩，你要是外出看到什么漂亮的美女，记得给我把她家的地址问清楚。等到老子下来了，我往她家里凑，如果不漂亮老子揍死你！”
那挥舞着拳头，嘴里面时不时骂骂咧咧的，动作却不停，把自己用铁链子绑缚在树干上的假和尚。
他从此没有再下来过。
那健壮的身体，一直在消瘦，最后成为了现在这模样。已经没有一丝肉了，是一具有着皮的骷髅。
从开始的骂骂咧咧，时不时还会和他得瑟几句，到后面说话越来越少，直到再没有达摩熟悉的言语出现。达摩那时候，哪怕希望自己被骂得狗血淋头，也没有这样的一幕出现了。
达摩问的漂亮美女的地址，也没有用上过，直到那美女嫁人，生子，准备往人家里凑的假和尚一步都没有踏出过。
达摩那时候说得把他馋得啊，还吹嘘着那传说中的不倒金枪之数。然后过了很久，他看着自己的身体，苦笑着说不行了。
过往种种，全部化成了一句话，两个字。
“师傅。”
“喊什么呢？老子还没死，耳朵还没有聋，又不是听不到你在叫老子！还一叫叫两遍，是不是叫第三遍了，老子不回答你，你是不是要来个三鞠躬然后离开这里了？”老僧眉头一竖，大骂道。
一只手举了起来，拉动着铁链子，抚摸着刚刚被达摩一只拳头打中的脸颊，老僧龇牙咧嘴，直吹着凉气。
“你这家伙，看来是有很多愁怨一直没有发泄出来啊！如果不是老子被绑着，肯定揍死你！”
“不过很好，够味道！颇有老子年轻时候的风范！”老僧说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很熟悉的一幕，达摩熟悉的那些话语，熟悉的作风，但是，人却不是记忆当中熟悉着的那个人了。
他老了，也快死了。
“师傅，该我来了。”达摩轻声说道。
“你来？”老僧看了达摩一眼，又啐了一口，没有吐出多少的唾沫来，他嘴里面已经没有唾沫的存在了。“你来个屁！毛都没长几根，你跟老子说什么来不来？”
“可是这样下去你会死的，真的会死的。”达摩继续说道，没有因为老僧的污言秽语而退缩。
一愣，老僧叹了一声气，笔直的脊背在这一刻显得有者佝偻。
他看着达摩，这站着，已经与他年轻时候一样高，当初那一个小豆丁似的达摩，感觉到了陌生。
已经多久，没有这样看过这小家伙了？
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剩余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还能够镇压体内的魔种多久，他也不知道。只知道很快，很快他就会死，千疮百孔的灵魂会彻底的陨灭，让体内的魔种脱离出身体去。
“我会死的。不管你来不来，都会死的。”老僧放下抚摸脸颊的手，没有多少可以摸的，没有肉。
他又看着自己的手，跟一只鸡爪子一样，同样没有多少的肉。
“何必呢？”
“不。师傅你已经被束缚在这里很久了，从被那诺言束缚到现在，其实师傅一直都没有离开寺庙过，直到现在。”
“我不想让你…到死都无法再看看外面的世界啊。”达摩看见眼前有水汽蒸腾着，但他没有哭，因为假和尚很讨厌流泪。
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连下雨的雨水他都讨厌。
“外面的世界？”老僧低垂下头来，脑海里面浮现了许多斑驳的记忆。
他看见了热闹的市集，看见了那些鲜活的生命，看见了那一些形形色色的众人。但他们，在记忆里面，都失去了色彩了。
可那一切，都是那么的令人向往啊。
他抬起头来，怒骂道：“老子就是一个世界，还需要去看那乱七八糟的世界干什么？”
“换成有佛国存在，老子也是那种一国之主，后宫几千万的存在！不要阻止老子早点魂归西天，到佛国享福啊你这混蛋！”
达摩沉默。
他坐了下来，也不管地面脏不脏，直接一屁股坐下，盘腿坐着。
以前是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坐在寺庙前的台阶上，看着远方的夕阳。
现在是对看，一个活着的人，看着一个将要死去的人。
不一样的景色，一样的风景。
达摩始终都不明白父亲是一种什么角色，也不明白有父亲是怎么样子的。当他看向老僧，看到老僧身上的那些痕迹的时候，他才发现，这自称老子的假和尚，在他生命当中，是父亲。
“师傅，你说世间会有佛么？”达摩问。
“当然会有，老子死了肯定成佛！”老僧没有迟疑的回答。
妈蛋，没有佛的话，他死了成仙也行！
“可他为什么没有来救我们？”达摩又问。
老僧陷入了沉思，一会儿过后，才不确定的说道：“大概是，大概是佛国后宫三千万让他脱不了身？”
“那师傅，你说佛会有心么？”达摩继续问。
“嗯，这个，那个，应该有吧。如果没心没肺他也成不了佛不是？”老僧仔细的想了想，又肯定的重复说道：“肯定有，必须有！”
妈蛋，他又不是什么没心没肺的人！反正不管有没有佛，他这个要成佛的，肯定有心！
达摩抬起头来，目光越过山脊，投向了那黑暗的天穹。
哪里有佛？反正他看不到。
“师傅，那为什么，佛不慈悲为怀，也不普度众生，却让我们这些人来做连他都不愿意做的事情呢？”
“你这混蛋，故意来涮老子的吧？今天问题怎么这么的多，是不是以后老子成佛了去后宫休息一下都不成？偷个懒都要被你随叫谁到啊？”老僧这下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了，果断开骂。
达摩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了老僧，这不是和尚的假和尚，他记忆当中一直都想要去喝花酒却从来没有喝成的秃驴。
佛，没有心。
有心的只有人。
这世间哪里有佛？没有佛啊，垂怜众生的，一直都只有众生自己罢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