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县被团团包围,夏侯渊的斥候几乎派不出去,他只能每日在城上焦急地看着汉军行动。
虽说汉军是攻城战争,魏军处于防守有地利。
然而他们的士气太差了,几乎没办法出城与汉军交战,只能龟缩在城里。
他们在城楼上就亲眼看到在十多日后,汉军忽然分作数部,往繁阳以及斥丘的方向而去,这让夏侯渊很是担心。
“汉军的斥候现在遍布魏郡,不仅仅是我们这里,前几日在关羽合围我们之前,最后一封从邺城来的公文上说,就连荡阴、安阳,现在都已经被包围。”
夏侯渊叹息了一声对夏侯荣说道:“幼权,我们在繁阳和斥丘的兵马,全都被他们发现,如今已是被动,若再想守株待兔恐怕不行了。”
“预料之中的事情。”
夏侯荣摇摇头:“现在敌强而我弱,整个魏郡,三面遭到袭击,北面的襄国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最怕的是司马懿,若其有异心,纵使我们能击败关羽,魏之气数,亦要尽矣。”
“唉,幼权,这次出征,也许为父就不应该带你出来。”
夏侯渊心情复杂。
夏侯荣十分聪明,这次大抵也已经料到了汉军肯定会察觉到他们的部署,只是他们现在也没有办法。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夏侯荣再聪明,没有天时地利人和,变不出什么东西来。
只有死战。
夏侯荣轻声道:“纵使与父亲战死在一起,孩儿也无怨无悔。”
十月下旬,天气愈发的寒冷。
繁阳,曹魏征虏将军、东中郎将桓范与中领军刘晔在城中。
东线的曹军在与关羽的长江之战中损失惨重。
吕虔、王双、蒲忠、常凋等十余名将领死亡,臧霸在战乱中落水差点溺亡,逃回去后没过多久病死。
当时曹休身边有几名谋士,董昭、刘晔、蒋济三人倒是跟着曹休跑了,后来三人被召回洛阳,曹丕没有杀他们,而是起用夏侯渊,让刘晔和蒋济再回东线辅助他。
桓范之前一直是持节督徐州和青州,帮助曹休督运后方粮草。结果曹休死后,东线曹军有一段中空期,还是桓范组织起兵马才勉强维持等到夏侯渊来。
此时夏侯渊兵少将寡,他自己本人率领一部分还能战的士兵驻守在魏县,拦在汉军主力面前,再让桓范和刘晔来繁阳作为其右翼策应。
除此之外,原东莞太守胡质被加振威将军,与好友蒋济一同镇守斥丘,为魏军左翼策应。
实际上如今曹魏的人才已经颇为凋零,很多后期比较有名的将领此时要么名声不显,要么并未受到重用。如杜预现在才六岁,羊枯才七岁,王濬刚成年还没在乡里做吏。
甚至还有不少原来的曹魏高级将领现在是汉军,如邓艾、州泰、文聘等等,现在都是汉军的高级将领。
而且这些人即便受到重用,以如今曹魏的国力,也支撑不起他们成长起来。所以现在曹魏到了这个地步,已经跟山穷水尽也没什么区别。
此刻桓范和刘晔以及其余武周、杨恪、吕翻、吴质等数名将领,一同镇守在城池当中。
繁阳城外还有一座魏军营垒,与城池互为犄角。
在城池的东北面,树立着一座汉军营寨,呈品字总共建造了三座营盘,上面主将旗帜,分明是写了一个“关”字。
当然,那不是关羽,而是关平。
晌午时分,汉营就叮叮当当地响起了击鼓聚兵的声音,汉军有两万多人,城池内外才一万多魏军,双方的人数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关平亲自领军,命令部将钟离牧带五千人镇守营垒,然后带着其余丁封、戴烈、陈表等数名将领出征。
东线汉军内部中下级将领有不少是历史上的江东将领,且多出身于世家。
毕竟如今江东世家被削得太惨,跟着孙权造反的基本上都被抄家灭族,没有造反的也多被收缴了人口土地。
而要想家族延续发展,在南方大汉基本就只有三个路子,一个是参加科举取士,一个是得到达官贵人的赏识,最后一个自然是参军入伍。
所以现在东线汉军倒是有不少江东世家的将领,基本上随着诸葛瑾和陆逊等人慢慢升职,江东集团也逐渐站稳脚跟,开始发力。
关平率领着一万多名将士出营之后,做出了部署,命令丁封和戴烈各领本部三千人,合计六千先包围城外的魏军营寨,然后他自己领大约五千人拦在了城池与营寨之间。
看到城外密密麻麻的汉军排成数十行曩曩前进,皮靴子踩起漫漫一圈浮尘,气势如虹地向着远处驻扎在城外的魏军营寨而去,桓范和刘晔顿时知道不妙。
“汉军这是打算先易后难,先攻破城外的营垒,让我们失去外援,再集中起力量进攻城池。”
刘晔眺目望着远处,面沉如水般说道:“若是我军守备力量充足,完全可以趁着他们在进攻城外营垒的时候突袭,以达成互为犄角的相助,但现在他们的兵力远多于我们,出城鏖战的话.......”
互为犄角的作用就是,敌人如果集中攻击你,那么你的队友就能攻击敌人,反之亦然。但现在汉军强大而魏军弱小,刘晔觉得他们不一定能击破汉军驰援到城外魏军营寨。
桓范目不转睛地盯着城外,皱起眉头道:“先看看敌人到底打算怎么做,若是他们迟迟未能攻破营寨,必然急躁,也许会是我们出城击败他们的一个机会。”
“希望如此。”
刘晔亦是一直看着远方。
就看到汉军两部分开,关平领着人马拦在了主城与外营之间,五千人以曲为单位,排列出十个小方阵,列出阵型。
而丁封和戴烈各自带着三千人靠近到西城外的魏军营垒附近,开始缓缓靠近。
魏军“冬冬冬冬”“呜呜呜呜”的号角战鼓声音不绝,箭塔高橹上的魏军远眺着方向,不断给下面呐喊,寨墙上的魏军紧张地看着外面的情况。
汉军则有条不紊地靠近过去,丁封骑在马背上,他距离魏军营寨已经不足二百步,这个距离弓箭射不到,至少要百步位置才行。
按照正常的攻击打法,汉军需要用木幔或者盾牌掩护着敢死队冲到营寨外,然后搭上木梯开始攀登寨墙强行攻营。
然而丁封稍稍挥手,身后的汉军便立即向前涌动,在盾牌阵的掩护下,他们仅仅距离到八十步左右的位置就停了下来,没有再继续往前冲锋。
一时间场间就陷入沉默,汉军最前面是高举着铁盾,而且上方也有铁盾保护,像是一个龟壳,这个阵型往往是用于防御阵地战。
但明明汉军是攻击的一方,难道对方不打算冲击营垒吗?
这种疑问充斥在每一个魏军士兵的脑海中,因为场间的寂静,让他们有些惊疑不定,纷纷交头接耳,情绪颇为紧张。
“安静,安静,不许说话,弓弩手准备,弓弩手准备!”
“都别说话了,小心戒备。”
“在命令下达之前,所有人不准放箭,听到没有,所有人不准放箭,违令者严惩!”
不安的情绪笼罩着所有魏军,见到这一幕,城外驻扎的将领吕翻连忙下达让士兵们镇定的命令,各级军官则迅速把这份命令传递下去。
而且吕翻还是让士兵们不允许私自放箭,必须要做到令行禁止,等到上面要放箭的时候再放。
这并不是为了保证军队的统一行动,而是单纯的贵乏物资。
汉军已经到八十步,正常来说已经到了弓箭射程范围,如果是以前财大气粗的曹魏,肯定早就开始箭失乱射,力求在这一段百步的死亡冲锋线上多杀死几名汉军。
然而随着曹军节节败退,国力大幅度衰落,整个河南地区,甚至河北地区很多地方相继沦陷,后勤的补给以及物资的补充也变得艰难起来。
当初夏侯渊从青州退兵的时候,就希望陈群能够为他补充粮草和器械,可惜陈群无能为力,他就只能纵兵劫掠百姓。
所以此时的曹魏看上去还有二十多万的总兵力,但实际上已经捉襟见肘,几近到了灭亡的边缘。
营外的汉军已经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好像暴风雨来前的宁静,让魏军士卒们一个个极为紧张地看着外面,初冬时节,很多人都开始流下了汗水,握紧武器的手都变得发青。
过了大概半刻钟的样子,汉军那边终于出现了变动,他们开始继续向前行动,等到大概距离营寨不足五十步的时候,才终于停了下来。
五十米距离大概七十米的样子,魏军在营寨上方居高临下,已经能够对汉军产生巨大的威胁,但由于汉军有盾牌掩护,因此上面的魏军迟迟没有射箭,依旧不安地看着下面。
便在此时,上方的盾牌忽然打开,露出下面的弓弩手,刹那间上面的魏军将领怒吼道:“敌人要射箭了,放箭!”
“放箭!”
“快,放箭!”
“嘣嘣嘣嘣嘣嘣嘣!”
弓弦的砰砰声音不断响动,双方箭支互射。
但魏军的兵员素质很差,很多弓弩手没有任何准头,放完后看也不看就立即往寨墙下一蹲。
就听到外面“叮叮当当”的响声不断,几乎所有箭失都射在了盾牌上。
因为汉军突然动手,且他们训练有素,在射完后就立即又把盾牌合上,导致魏军的弓弩完全是在做无用功。
大量的箭失遮天蔽日,然后如雨点般落入魏军营寨当中。
魏军将领和军官们还在呵斥着士兵继续反击,第二轮箭雨就已经接踵而至,压制得上方寨墙伸不出头来。
不过这样的箭雨持续时间很短,几乎是在不到两分钟之后,四轮箭雨过去,外面的动静就没了,等魏军士兵们伸出头去看,就看到汉军已经缓缓撤退。
“他们好像走了。”
“真的吗?”
“咦!你们快看,这是什么。”
很多魏军抱头蹲在寨墙下,在外面的动静没了之后,有一些人大着胆子往外看,还有一些清醒过来,看向四周。
就看到在一片混乱之中,敌人射过来的很多羽箭上,都用箭杆挂着一个小竹筒。
魏军将士们不解其意,纷纷捡起箭支,打开竹筒。
“这是什么啊?”
“好像是信。”
“是汉军的劝降信吗?”
“这是......是家书,是我们的家书。”
“什么?”
原本不明所以的魏军士兵们顿时炸开了锅。
虽然识字率不高,但肯定也有一些识字的士兵以及底层军官。
他们捡到信后,立即开始阅读了起来,很快就确定,这些信件不是劝降信,是他们的家书。
能跟着夏侯渊逃回来的大部分都是河北人,且魏郡和清河国、巨鹿国人有不少,陆逊就多派人去搜寻各地士兵家属,特别是军官家属,再远也要去。
然后又让军中书吏大量抄写,再通过箭支送到了曹营当中,很多曹军士兵听到这些是家书,顿时无心打仗,纷纷到处捡取箭支,找识字的同袍帮忙念一念,看看其中有没有自己家人写来的信。
陆逊搜集到了上万封信件,大量抄写输送进各地曹营,能匹配又幸运地让自己捡到自己家里人的信件肯定是少之又少,犹如大海捞针。
但只要有那么一两个,顿时就能引起惊叫连连,一下子有大量士兵围拢过去,想知道同袍的家人给他们写了什么。
一时间整个魏军乱作一团,吕翻见此情形,大怒道:“给我传令,不准捡箭,督战队呢,督战队过去,所有捡箭的人一律按军法处置,所有的箭支信件,全都给我收上来毁掉,不准乱我军心。”
“将军!”
旁边亲卫苦着脸道:“督战队都去捡信去了。”
“什么?”
吕翻更加暴怒,喝道:“你们跟我来!”
说着下了寨墙,持刀兜头砍翻了几名正在捡信的士兵,对着他们怒吼道:“捡信者死!”
这突然出现的一幕顿时让营寨内的气氛为之凝固,所有的士兵都扔下了手中的箭支信件,有些呆滞地看着吕翻的方向,脸上露出了有些惊惧又有些愤怒的表情。
“所有人,把信全部扔掉,督战队何在,给我把信全部清扫烧了!”
吕翻大吼着。
“将军!”
其中一个士兵刚刚才找到自己家人的信,怒视着吕翻说道:“这是我家人的信,凭什么烧了?”
吕翻见他表情桀骜怒视,便瞪着他道:“扰我军心,还敢怒视我?斩了他!”
“我无罪!”
那士兵举起了手中的刀怒吼道。
“杀了他!”
吕翻周围数十名亲卫正准备上去把他斩杀。
但倏地四周不知道何时,数百名魏军士兵缓缓地靠近了过来。
他们每个人的面色极为不善,人人手中都捏紧了刀柄,看向吕翻的眼神,充满了漠视与仇意。
其中甚至有不少军官。
而且越来越多的魏军士兵加入到了他们其中。
一些原本要弹压他们的军司马、曲军侯等中下层将领见到这一幕,都是吞了口口水,默默退至一旁。
吕翻直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不对,震惊道:“尔等要哗变不成!”
话音未落,其中有一名军司马吼道:“杀了吕翻,我们去投降汉军,我们要回家,不打仗了!”
“杀!”
营寨中,爆发出惊天喊杀声,紧接着惨叫声不断,仅仅过了不到两三分钟的时间,声音就慢慢平息了下去。
随后魏军营寨的大门就被打开了,所有魏军士兵,都扔下了手中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