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此时尚未追封为鄂王,然而自孝宗皇帝为岳飞平凡昭雪之后,宋人多有来墓前祭拜的,几十年来香火鼎盛络绎不绝,也有信徒常言岳爷爷显圣的事,因此虽然尚未正式修筑庙宇,却早被临安人士称为岳爷爷庙,周围一片也颇为热闹。
江清波沿着西湖边一路而来时特意又留心了丐帮人众,果然觉得不比寻常,这乞讨哪有如此扎堆的,隔个十几丈就有三五个乞丐,他拍拍脑袋暗恨自己之前怎么没有注意到。
到了岳爷爷庙处,乞丐更是集中了许多,江清波下了马,已有那日在余杭门前眼尖的乞丐瞧见了他,自去唤了彭大柱。彭大柱听得恩公到了大为欢喜,赶紧跑了出来,相互间先见了礼,开口问道:“恩公今日怎的来寻我?可是为了寻人的事?我已招呼兄弟们留意了。”
江清波从马背上解下褡裢,先从一边取出两只肥鸡并几盒果子,又从另一侧取了些香烛出来,笑着说道:“我今日却不是来特意寻你的,前几日颇为忙碌,一直未能来岳爷爷坟前拜祭,今日却是有闲了,特来烧些香烛,也望岳爷爷显圣,早日将金狗驱逐出去,你我也好安然还乡。”
说罢见彭大柱看着肥鸡大吞口水,又笑道:“你的那份却在马上,你自去取了与兄弟们分了便是。”
彭大柱的义父也上前来,招呼两个弟子帮他卸了马上的酒食,领他先去岳坟前上香,陪同江清波一道在岳坟前磕了几个头,回到分舵所在之处,一群丐帮弟子已在彭大柱指点下摆好了几张桌子,放着酒水饭食,邀请江清波入席。
这次前来打探却要小心谨慎,丐帮中人并不以为江清波是江湖中人,怎好开口问人家帮主是否在此?一旦这么说必定让人大起疑心。江清波一边与众人吃喝闲聊,一边却盘算起了方案。
他看了看不远处的岳坟,心中想到了一个计划,这个计划却是有些风险,但一旦成功,还可以给他另外按上一个可以接近洪九指的身份。
他又仔细推算了半刻,感觉也别无他法,便凝凝神,开口说道:“在下听诸位口音,天南地北似乎都有,不似都是这江南人氏,为何都在此相聚?莫非近日里金狗又南侵了?”
这个话头到不算突兀,可桌上的临安分舵舵主并两名副舵主却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相互先眼神交流了一下,彭大柱更是低头只装在啃鸡腿。
江清波将几人神『色』偷瞧在眼里,心中已是明白,又暗叹自己的推测看来八九不离十了,立刻拍了拍脑门,说出了他预备好打圆场的话:“哦!想必是诸位都如同在下一般,在这岳坟处祈祷岳爷爷显灵,还我河山的!”
几名陪客正在为难,见他丢出这句话来面『色』都大为欢喜,一个个只道正是如此。
江清波顺势叹了一声,说道:“我家道未曾中落之时,也曾多读史书,想我汉家子弟数千年间英雄辈出,如岳爷爷这样顶天立地的豪杰何其之多,可叹如今却受蛮夷欺侮。”然后就将话题转到了史书上的先烈上来,如杨家将、宋江、霍去病这样驱逐外敌的英雄又被他拿来说了几个,听的桌上的陪客连同周围几桌的弟子都连连点头。
酒过了三巡,江清波却将突然话锋一转,说道:“这些好汉可谓是我汉人真正的风骨,但想到这里在下却有一件大大的憾事。”说罢摇头不语。
桌上几人面面相窥,不知他所谓憾事为何,江清波正在发愁这些捧哏的怎么不接茬,让自己空空尬聊,彭大柱总算问了出来:“不知恩公憾事是何?”
江同学暗嘘一口气,说道:“自古史书也好,话本也好,所言所述都是有官有职的英雄,想我等百姓之中,难道就缺少义士了?我憾的正是这些英雄却无人记载。”
丐帮中人听了此话,想到不知有多少武林豪杰为刺杀金军将领头目而亡,只是自己帮中弟子在抗金之中不知折了多少弟兄,在座诸人怕都有亲朋丧命于此,顿时满座潸然泪下。
江清波看众人的情绪被他调动起来了,仰天叹了一声,说道:“我家中先祖便曾有一个故事说于我听,乃是说那百余年前辽国未亡,中原河山尚属宋土的时候,辽皇兴兵欲坏我江山,却被一群江湖儿女在雁门关外拦下。为首的英雄更是擒住辽皇,『逼』其发誓有生之年不得南侵,誓起之后又为全他与辽皇昔日的结义之情,断箭自尽,这等大英雄,如今却不见史册,又有谁记得?”说罢便举起沾了生姜水的袖子,擦了擦眼睛。
酒席边的一颗大柏树后,一个人原本正在懒散地靠着树打盹,他一手枕在脑后,嘴里叼着半截鸡腿,另一手悠闲打着拍子。
听到江清波说到这里,他猛然睁开双眼,一双眸子似有精光闪出,暗道:“此事是我帮中机密之事,唯有帮主相互传授,此人如何会知道?”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见着天『色』将晚,江清波拜别了丐帮众人打马回城,将将行到一半,这路边树上却突然跃下一人来,拦在马前。
江清波定睛一看,此人与自己年岁相仿,身穿一件褐衣,一双粗眉不怒而威,双目有神,一口短髯。手中握着一根翠盈盈的竹杖,身材中等,一双手筋骨突出,较常人大了三分,只是右手食指断了一截。
这就是郭巨侠未来的师傅,当世天下五绝之一的丐帮帮主洪九指了,江清波原先只打算在岳墓分舵处留下那番言语,这样丐帮子弟如有言论传到洪九指耳中,想必便会来寻自己问个究竟。不成想方才洪九指就在当场,亲自将他说的话听了个分明。
洪帮主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到老自称自己平生所杀都是『奸』恶之辈,从未错杀一人,眼里自然『揉』不得沙子。今日他听到江清波说出了百余年前先任丐帮帮主肖峰的事迹,如何按捺得住。
他待江清波走后便传来分舵主和彭大柱,问了一下此人来历,分舵主和彭大柱自然将与江清波如何相识之事说了。洪九指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他武功高绝,脚程远超江清波的凡马,便赶了上来。
江清波认出了对方,心里虽然一跳,脸上却也未表『露』什么,只自顾自停马下来问道:“敢问这位丐帮兄弟赶将上来拦住在下,可是有事?”
洪九指见他神『色』如常,又见他下马的身手虚浮,的确不似个有武功的,便答道:“这位先生,还请路边说话。”江清波也不『露』怯,便下马随着洪九指到了路边松林处,二人各寻了一块石头坐定。
“莫非兄弟是从贵分舵而来,可是有了我那朋友的消息?”江清波抢先开口,他装作不识对方。
洪九指这人的『性』格其实颇为透彻,行侠仗义是一方面,行走江湖喜爱游戏风尘,怕人纠缠但又喜欢有人帮他打下手,更有一个天下第一吃货的属『性』。虽然这是他老年『性』格,但总归是从青年时就养成的。
洪九指以为他误会了,连忙说道:“我此番前来却不是为了贵朋友的事,乃因方才在分舵听先生谈及先朝英雄,只提到雁门关外的一段故事,却未听先生细说,便起了好奇之心,不知先生当时为何不将这隐事细说一番?”讲完便开始关注江清波神『色』。
江同学听了,脸上『露』出了点难『色』,说道:“兄弟有所不知,方才乃是我酒后失言,此段掌故乃是家中先祖口口相传,本不该同贵帮兄弟说起,因此不敢多言。”
洪九指奇道:“这是为何?”
江清波苦笑一声摆摆手说道:“只因此事却和先祖并贵帮有些干系,在下至今还在懊恼不该胡『乱』讲出,还望兄弟切莫多问了。”
老洪一听这话里有故事,更不愿罢休,直起身子严声问道:“可是因那位大英雄实则是我丐帮子弟,却又无奈他人属异族?”
江清波装作闻言大惊,说道:“不成想兄弟确实知道此事的,那想必兄弟也明白,这位大英雄曾被贵帮逐出,在下若是细说,怕流传出去会失了贵帮的名声,因此多年来从未敢细言。”
洪九指听他是顾及丐帮声誉,心中暗暗欣赏,也叹道:“确实如此,当年肖帮主的为人,乃是天下一等一的汉子,我帮中先辈也一直为此事后悔不已,因此虽然在众先帮主牌位上列了他老人家名字,却从未敢做宣扬。”
江清波却说:“兄弟此言就差了,要知道凡是一饮一啄皆有定数,这古往今来,又有几个英雄不曾受过磨难?又有多少好汉曾身不由己?家先祖每当念及此事,便与后人说道若无这些因果,怕是雁门关外一场刀兵大劫会害了多少贫苦百姓。百年前之事,兄弟又何必计较太多。”
洪九指听了此话暗自称奇,心里却也舒服了许多,又想到江清波说这事还和他先祖有过干系,便又追问道:“方才听先生说此段掌故乃是令先祖留下,又和令先祖有关系,不知此话怎讲?”
江清波答道:“想我家祖上也曾是江湖中人,更与肖帮主有过往来,渊源颇深,只是后来退出了江湖,并令后世子弟谨慎言行。”
洪九指听他说两家祖上渊源颇深,心中更是好奇,想要追问,又觉得自己如不表明身份,对方势必不会对一个普通帮众吐『露』真相,便道:“先生莫怪在下多话,只因在下姓洪,本名早已不提,江湖中人只称在下洪九指。”
江清波闻言大惊,起身道:“想不到眼前便是天下五绝中的北丐,丐帮帮主洪英雄,失敬失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