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入了冬月,这临安城内便益发热闹起来,江清波每日只见得街上的车马日益华美,行人服饰也日益花哨,这城内外的庙观、岳爷爷墓处烧香的人也日渐多了。
这一日他正在同房东女婿陈大郎吃酒,想打听这使队的消息,便慢慢套了些消息,后又问道:“这眼见就要岁末了,我见大郎怎益发忙碌起来,可是近日里金人又来生事了?”
陈大郎正在听边上棚子里的戏子唱曲,听到江清波问他,便说:“这却不是,今年间与金廷的往来文书,枢密院并太常寺自上个月就已批复完了。只是这眼下冬节就要到了,国信所须得准备团拜,可现在有一小半人还在使队里,这却要催促他们赶在节前回来。大哥冬节若是没处去,不若来兄弟家耍子?”
江某人听了一拍脑门,这日子过糊涂了,冬至就要到了。
“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
后世有句话叫冬至大如年,江清波一开始还想着除夕春节才是大日子,却忘了在这宋朝冬至可比过年还重要。盖因这是祭天的日子,不论是官是民都会在这日子里换新衣,摆酒宴,祭先祖,相互祝贺。就是再穷的人家,也要去寻亲友借贷来过好这个节,往往到了春节时就更没钱过日子了,所以又有个“肥冬瘦年”的说法。
朝廷在冬至时会放三天大假,提前半个月就会忙碌准备起来。店铺也会罢市三天,而且平时衙门对民间赌博管制甚严格,敢在明面上赌钱的动则罚金,重的还要刺配,唯有冬至这三天允许赌博,上到官员下到百姓都可以纵情声『色』。
而且今年不比往年,按常规来说官家即位之后是三年一大祭,官家祭祀是大礼仪,今年原本不是大祭的年头,但今年是新历法统天历颁布的第一年,因此也需要搭设祭坛出城祭天。
仔细算算钱道望回来也就是四五天左右的事,可是这冬至期间的大假倒是会对他的情报收集有些影响。原因很简单,家家都放假关门了,丐帮子弟这一群叫花子四处向哪去打听?
看来自己回头需要多抓紧些安排,当下便别了陈大郎向家走去,刚入了坊门便见一个小女孩拿着风车飞奔过来,口里叫道:“江大伯你回来啦。”小院门前坐着一人正在晒太阳,正是曲灵峰父女。
为何曲三父女也来了江清波处?这却要将话向前说了。
三日前的早晨,曲灵峰正在店内缓步行走,只见他双足各绑着一个沙袋,行动时不再单凭双杖,而是尽力让腿脚多做运动,毕竟受伤已久,两柱香的时分额头就冒出了一层汗。
自打嘉兴回来之后,每日里他都按照江清波给的法子用『药』锻炼,一些时日下来已觉双腿灵便了一些,心中自是欣喜。正待多走几步,却听得店外又不少骡马声,出门一看乃是来了一队行走的客商。
这群客商约有十七八人,当下将这店里四五张桌子坐的是满满当当,曲灵峰每张桌子上放了些小菜,又打了几壶酒,便又坐在店前看着远处那涛涛江水。
客商当中有一个貌似账房先生的人物,喝了两口便开始催促众人赶路,车夫伴当觉得刚刚坐下尚未休息,这便要走,心中只是不乐意,便诸般推脱,七嘴八舌说道:“我等刚到了临安府没多久,先生你就催着转回,竟是连一日都未待慢,现今刚刚坐下边又是要走,怎得便如此着急。”
账房先生说道:“你们这些夯货却知道什么?咱家的买卖是依托在前文华殿学士周老大人家的,这周老大人如今致仕回了建康府老家,但是朝中的门生故弟仍在,他老人家平日里素喜好丹青之物,而今临安官家将几幅宫藏的字画宝贝放了出来修缮,如此大好的消息,一旦早日回报老大人,他老人家必定会前来临安一观,到时候却少不得你我的赏赐,却在此耽搁作甚?”
曲三是个耳目灵敏的主,听了宫藏的字画当下就留心了几分。
当中一个伴当依旧不服,说道:“老大人往日里见的字画还少了?有甚要紧”
账房先生听他顶嘴,怒了起来,抓起马鞭便抽了过去,说道:“你却懂个鸟,不说别的,这几幅丹青中便有那唐时名家吴道子的‘天王送子图’,至今已传了几百年了,但凡粗通文墨之辈岂有不知道的?老大人此生见得字画再多,这般精品几曾见得?”
众伴当马夫见他凶横,又知道此人平日里是个仗势欺人的『性』子,只得悻悻收拾继续赶路。
曲灵峰前后往来皇宫多次,虽然所获甚多,但这等精品尚是少见。以往每次都是寻那看护不慎周密的楼阁窃取,饶是如此数月之前还被发现一次,更是被三名侍卫一直追到了村西树林。
幸好被他除了,并未留下其他耳目,否则这附近州县早就开始抓捕持双杖的贼人了,因此那次之后他只寻着一次机会盗了两三件古玩。本待歇手,这次听得有珍品如“天王送子图”这样的传世之物,却是动了心思。
他却不知这消息乃是那邓巍与石彦明一首策划传将出来的。石邓二人将方略报给了官家之后,恰好这冬节祭天之事将临,官家这便下了旨,将相干物事放了下来,并传言朝中,说道祭天之时需携这些丹青一并祭祖,须得好生修缮供养。
原本石邓二人以为消息放了出去,总归几日之内这贼人不来偷盗也必来打探,他们却不知曲三根本不在临安府内,而在这个小村当中,平日就算有南来北往的行商,却也未必带得到他耳中,哪里会知晓。
因此直到几乎满临安府的文人墨客都知道了,这曲三依然不知,直到这个商队路过,方才把消息传了过来。曲三正在思量何时再走上一遭,远远的却瞧见江清波来了。
江清波见他正坐着发呆,心想不知道曲灵峰使用他的“秘方”有无效果,便先问道:“曲兄弟这些时日可感觉有不妥之处?”
曲三连忙拄着杖迎上去抢先作揖道:“这却多亏了大哥的法子,而今离行走尚早,但这双腿已不若前日那般无力。”
江清波也颇为欣慰,扶着曲三回到店中,二人坐了下来。
曲三见他眉宇间似有愁『色』,便问:“我见大哥似乎有心事?却是为何发愁?”
江清波摇了摇头,说道:“此事有些难开口,但愚兄此次前来确是有事向兄弟打听的。”
曲灵峰听了心中有点不快,心想我身受你的大恩,何事至于那么难说?便说道:“大哥若是见外了,这治腿的方子我便不用了。”
江清波连忙拦住劝慰了两句说自己别无他意,然后开口说道:“愚兄正在寻一个人,原本没什么眉目头绪,后来想起贤弟师门与此人师门有些交情,或许贤弟见过此人,因此便来打听。”
“哦?不知大哥在寻的是何人?”曲三听到和他师门相关也有些好奇。
“实不相瞒,愚兄有一件物事乃是家传的,后因兵『乱』失落了。后来有人曾与我说道在全真门下长春子丘道长处见过,不知兄弟与这丘道长是否相识?”
曲灵峰一听江清波是在找丘处机,心知此事有些麻烦,说道:“重阳真人的弟子我确有相识的,不过却是丹阳子马钰道长和玉阳子王处一这二位,还是当年家师他老人家华山论剑之时我随同前往,在华山之巅见的。后来重阳真人仙逝之后,闻听他门下七子各自行走传道,却并未在一起。”
江清波皱皱眉头,说道:“我却听闻这丘道长平时嫉恶如仇,前日托丐帮朋友打听,说丘道长在追寻一个出使金国的『奸』贼,不日里将来到临安。愚兄想寻他问问那家传物事可在他手上,但闻言此人脾气甚为火爆,原本指望兄弟若与他相识便可说上话,现在既非故人,自然不能让兄弟『露』了身份,这便如何是好。”
曲三心中却想我这正打算去临安看看有无机会将那几幅丹青偷来呢,江大哥那里倒是可以落个脚,大哥与我有恩,这找丘处机的事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就是问问东西在不在,帮着大哥做个护阵也好啊。
这便说道:“大哥却是不必担心,小弟便随大哥回临安一段时日便是了,我虽身有残疾,毕竟武功尚在,若是寻了丘道长踪迹,小弟来打探却远比大哥方便。”
江清波听了大是高兴,说道:“这便麻烦贤弟了,贤弟可带着侄女同去愚兄处,这酒肆便先关上数日,也只当带侄女去临安城中游玩一番。”
曲三便从村中唤来傻姑,傻姑一听要去临安城里玩,喜的欢蹦『乱』跳,父女二人这便锁了门户,也未告诉郭杨二人,随着江清波进了临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