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动作都很快,吃完饭,离出发还有一段时间。
商如意问:“你这次去洛阳,带哪些人?”
宇文晔正在漱口,听到这话回头看了她一眼,还没回答,商如意又接着问道:“申屠将军去吗?我哥,会去吗?”
听到最后几个字,宇文晔用鼻尖轻哼了一声,转头吐了水一边擦拭嘴角一边冷冷道:“你就是想问,你那位兄长去不去吧。”
一看到他这样,商如意就知道,他跟沈无峥肯定又不愉快了。
其实,被萧元邃抓去的这段时间她的心里把虎牢关内的每个人,每一件事都细细想了一番,倒也不是忧国忧民,只是若不用一些人和事来填满自己的脑子,身陷敌营的她很容易被恐惧和无助裹挟;同时,她也想要预测宇文晔这一方的行动,若有自己能出力的地方,或许能出一份力——那面秦王帅旗,就是她想出来的。
而同时,她也预料到了,自己被抓这件事传开,沈无峥一定会担心的。
之前自己和宇文晔心生嫌隙,感情不和的时候,他甚至直接对宇文晔动了手,这一次就算不动手,只怕他也会在心里责怪宇文晔没有保护好自己。
现在看宇文晔这态度,果然……
不过,应该也没闹出什么大事来,毕竟昨晚被人送回戍堡的时候,她远远的还听到宇文晔让手下的人把降兵都交到记室参军那里去登记造册。
于是她也不矫情,只眨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他去吗?”
见她这样坦然,宇文晔倒是有些悻悻的,又在心里冷哼了一声:“他不去。他和申屠泰,都留守虎牢关。”
“哦……”
商如意点点头。
毕竟昨天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光是降兵就把虎牢关都要挤爆了,这种时候主帅又要离开,必须留下得用的人才能镇住这边的场子,沈无峥和申屠泰两人一文一武,倒是堪当大任。
商如意道:“那,我去看看我哥。”
说完,她便过去打开门,可刚一开门,却看到门外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要留守虎牢关的申屠泰。
此刻他已经换上了一身便服,初秋有些微凉,可他还只穿着单衣,单薄的衣裳紧贴在魁梧的身躯上,能够清楚的看到下面鼓起的虬结肌肉,充满了力量感。商如意立刻站住了脚步:“申屠将军?”
申屠泰见她出来,忙对着她拱手行礼:“拜见王妃。”
他一弯腰,商如意才看到他的身后还带了一个人,石玉焘,此刻正满脸别扭的瞥了她一眼,也对着她草草拱手行了个礼。
商如意眨眨眼睛,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宇文晔已经走到了她身后,看到两人,开口却是直接对着石玉焘:“昨天不是已经交代了,今天会带你一道去洛阳吗?你现在,应该在外面准备。”
昨天那一仗,萧元邃麾下的将领们或死或伤,唯一还算全须全引的,就是石家姐弟,石玉心因为早就为他们所擒,关在虎牢关内避开了这一战;而石玉焘虽然是被宇文晔用神臂弓打下了马,但并没受太重的伤,况且年轻人,只养一养就好了。
可是,当商如意听到宇文晔说,今天会带他一道去洛阳,还是愣了一下。
去洛阳,带他?
他昨天还跟他们大战了一场,就算降了,也是刚收复的降将,今天就能带着他去洛阳吗?
这个时候也来不及发问,况且商如意从来不在宇文晔处理事情的当下去质疑他,那样会影响他身为秦王,身为天策上将的威信,便按下了心中的疑惑,只侧身退到一边,静静的,警惕的看着他们。
而经过昨天一战,那石玉焘眉宇间的桀骜似是被战败的事实给削去了不少,看到宇文晔的时候竟有了一丝退怯之意,几番欲言又止,终是申屠泰道:“他说,出发之前,想去跟他姐姐道个别,末将不敢擅自专断,所以特来向殿下请命。”
宇文晔微微蹙起了眉。
申屠泰抱拳道:“殿下,末将既然留守虎牢关,也要对这里的一切负责。不妨让他们姐弟见一面,对石玉心……也好,让她安心一些。”
宇文晔安静的看了他一会儿。
半晌,道:“好吧。”
一听这话,两人都有些欢喜的道:“多谢殿下。”
他两人转身离开,商如意也跟着出去了,一看到她这样宇文晔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昨天回来得太晚,加上有八万人的降兵需要他们收理,大家都太累了,偏偏今天又马上要赶去洛阳,所以许多事情根本来不及去处理和面对,但他知道,对于那个抓了自己的女将军石玉心,商如意肯定在心里是有一道坎的。
此刻听说他们要去见她,她不由自主的就跟上去了。
宇文晔虽无奈,却也没有阻止她,一行人就这么走到了关押石玉心的那间石屋外,但商如意想了想,还是在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就算都是降将,可毕竟是别人姐弟相见,她跑来横在中间似乎有些没眼色。
申屠泰过去挥手叫退了守在门口的几个士兵,然后上前叩响了房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
因为站得较远,商如意几乎只看到了一片衣角飘出来,可石玉心身上那种清冷又凛冽的气息还是立刻染进了她的心里,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只见申屠泰对着门内的人说道:“石将军。”
“申屠将军,有何指教。”
“不敢,”
申屠泰微微侧过身,露出了身后的石玉焘,道:“萧元邃兵败,他和他的部将,连同令弟,全都归降了秦王殿下。今天,秦王殿下要去攻打洛阳,也会带上他,他是来跟你道别的。”
“哦……”
几乎只是沉默了片刻的功夫,就听见石玉心平静的说道:“劳烦申屠将军了。”
看来,虽然被关押着,她也并非对外面的事全不在意;更何况昨晚整个虎牢关几乎沸腾了一整夜,她肯定知道大战已毕,对萧元邃的兵败也有了心理准备,此刻,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然后,石玉焘从申屠泰的身后走上前去,对着门内的人轻声道:“姐——”
“啪”的一声,一记响亮又沉重的耳光,打断了他的话。
这一下,不仅惊呆了商如意,连宇文晔和申屠泰两个人都惊得睁大了双眼,而石玉焘,这个向来桀骜不驯的年轻人,此刻竟然跟一只鹌鹑一样乖乖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连躲闪一下的意思都没有,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也早有准备。
他舔了一下嘴角,又说:“我——”
仍旧没能说完,又是一记耳光,打得他整张脸都偏向了一边。
这一回,他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那双眼睛有些发红的瞪着眼前的人,只是没有了不逊和不羁,只剩下了本能的畏缩和恐惧,甚至往后退了一步。
可这一步还没退出去,门内的那只手再一次抬起,却没有立刻扇下来,而是冷冷道:“松开!”
比军令还更有效,他放下了捂着脸的那只手。
于是,已经挨了两记耳光,有些红肿的脸颊上又挨了第三下,这一下打得格外的重,甚至站得有些远的商如意都忍不住眯了一下眼睛,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她虽然早就从石玉焘的一些表现,和周围人对他们这对姐弟的称呼看出了他们的关系,更看出了石玉焘的不服,可是,不管他怎么不服气,站在石玉心面前的他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制住了,乖乖的挨了三巴掌,脸都打肿了,最后只能低着头,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显然仍旧不服,可在她面前也不敢多说什么。
而门内的人打完了这三巴掌,才冷冷说道:“说吧。”
“我——”
刚一开口,石玉焘突然停下朝着旁边吐了一口血,刚刚被打的时候把舌头磕破了,可等到他终于清好了嗓子,再要开口的时候仍是踯躅:“姐姐,我——”
“行了,”
石玉心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道:“之前你一直没用,如果这一次还是没用,那今后你就不要再上战场了,免得丢我们石家的人!”
石玉焘原本被她打得红肿的脸,这个时候微微有些发白。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道:“知道了。”
说完,又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道:“我,再也不敢了……”
石玉心道:“你走吧。”
说完,干净利落的关上了门。
石玉焘站在门口,过了好一会儿才抹了一把脸,转身走开,而看着他一边脸颊红肿得有些变形的样子,商如意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宇文晔低头看她:“怎么了?”
商如意轻声道:“出手好重啊……”
宇文晔冷哼了一声,道:“长姐如母,况且一个这么能干的长姐,你以为他的日子能好过。”
虽然他们都看得出,石玉焘急于立功是因为想要超过自己的姐姐,让大家承认他这个“小石将军”也是“石将军”,但这个事实也就证明了,他的姐姐是事事压在他头上,是一座他始终难以逾越的高峰;如今看来,石玉心不仅是在领兵打仗的本事上强过他,大概从小到大这个姐姐都是完全压制着他,才会让他那么迫切,又这么沮丧。
宇文晔冷冷道:“不是每一家像你们那样,手足相亲,兄友妹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