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村里又种起大棚菜。大棚里,有了韭菜的花香,黄瓜的美味,辣椒的清香。微绿发黄的韭菜,嫩的要滴出水来的黄瓜,让人口水欲滴的甜辣椒,在寒冷的冬季走向市场。崔屯人的心,像吃了蜜一样甜。村里又打了机井。井水从深深的地下抽出来。崔屯人站在麦田里,玉米地里,豆子地里,看着清凉的泉水,在水沟里流着,在一个个小方块的田地里流着,就像流到心里一样美。干旱的土地,喝上甜美的水,就像抹了一层油,绿油油的庄稼,喜人地往上蹿。村里还买了割麦的收割机。这个时候,农村还很少有人用收割机割麦子。崔屯却是这十里八乡,能用收割机割麦的第一村。收割机开到村民们的责任田里,唱着笑着,欢快地叫着。千百年来,祖祖辈辈一直爬着在地下割麦的崔屯人,欢呼跳跃,所有的热血都沸腾起来。
还没有解决温饱问题的庄稼人们,已经看到了红日即将喷出的那道曙光,看到了未来的那个金灿灿的希望,看到了前面那个美好生活的彼岸。秃子兄弟就和陈振起,在心中暗暗地画起一个宏伟的蓝图:要在村子里盖起一大片高楼,让村子里所有人都住进自己的新房,住进自己的大楼,让崔屯像大城市一样,有绿地,有花园,有公园,有图书馆,有歌舞厅,有专门的游泳池,有属于自己的洗澡间,让崔屯人都有自己的汽车,让崔屯人吃穿住,一切的一切,都是最美的。
可是后来,陈振起却得了严重的肝病,死了。他死的时候,闭不上眼睛,只是掉泪。老生产队长也死了。老生产队长走的时候,是坐在他家大门前,望着崔屯蓝蓝的天,望着崔屯绿绿的地,望着崔屯清清的小河,笑着走的。他就那样,盘着腿,端坐着,挺着胸,仰着脸,望着东方升起的太阳,笑眯眯地走了。
秃子兄弟心里难受,有一天,去联系业务,没有带上我,自己在路上,出了车祸。
华北橡胶厂垮了。
接着分了队,分了地,没有了大集体经济,崔屯的那些私人胶管企业,全景县的私人胶管企业,却像喷泉一样,咕嘟嘟地从地下冒出来。这以后便有了后来闻名全国,面向全球,走向世界的景县胶管产业群,它像一颗颗灿烂夺目的星星,遍布景县县城和大大小小的村庄,也成就了一个个一根胶管闯天下的英雄。这以后,也让我们这个贫穷的乡村,慢慢站起来,一步步走向美好富裕的未来。
秃子兄弟走前,也没有告诉我这个哥一声。
他回家的时候,已经躺在灵床上。我不相信秃子兄弟会死。我摸了摸他的头,握了握他的手,和他说话。我说:“兄弟,从小咱们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玩,一起长大。你离不开哥,哥也离不开你啊。哥喂牲口,你天天往饲养棚里跑。那年春节,你喝酒喝多了,躺在我饲养棚的土炕上,钻进我又脏又臭的被子里,呼噜噜地睡。睡醒了,又吐。吐了我一炕,吐了我一被子。哥上师范,每次回家,还像小时候一样,和你住在一起。你睡在你家北屋的土炕,哥就睡在北面的柜上。哥每次回家,你也请哥喝酒。你起来,再陪哥喝酒呀!兄弟啊,你那么能喝酒,那么爱喝酒。那年咱们的大哥陈虎胜结婚,那个晚上咱们几个结拜的好弟兄陈虎胜、赵景余、赵希庆、你和我,喝了那么多的酒,躺了一炕,把炕下的地,吐成了河,你还哈哈大笑。现在咋变成狗熊了呀!你起来,起来,再陪哥喝酒哇!他不理我,眼睛闭着,气都不喘一下。我满眼热泪,大声地喊他,摇着他的身子,他还是不理我。我才确定秃子兄弟真的死了。哎呀呀,俺亲爱的兄弟怎么会死呀?!也是那头大黄牛把俺兄弟叫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