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邛池景色更加迷人,霞光耀眼,湖波荡漾,岸边柳树桃花,争奇斗艳,偶尔传来的一声燕语让沉醉其间的游人更觉闲适惬意。
舟舫上,杨清凭栏远眺,只见前面有数艘渔船停在湖面上,渔船上有不少渔夫赤身露膀,正牵着一张张渔网向水中抛去。
“原来有人在打渔,好啊,我们上前瞧瞧,顺便买上几条鲜鱼回来炖汤吃。”杨清对站在船头的周兴说道。
“是,府君。”
忽然杨清又道:“对了,吩咐下去,让众人不要暴露了身份,免得惊扰到人家打渔。”
“是。”
今天杨清终于得了闲暇,有时间出城到这邛池来游玩,这次他没有叫上其他人,只领了周兴几个护卫微服出来,今日他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放松一天。
之所以单独出来游玩,不是因为他看见别人心烦,而是因为他想一个人逛一逛这座邛都城,再顺便找个清净舒服的地方一个人静静地想些事情,想想他下一阶段的路该如何走。
他已经收到消息,朝廷已经决定将他调离越嶲,给他安排新的官职,前来传令的使者已经在来的路上,所以他在越嶲、在南中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既然要走人了,他不得不对越嶲的各项政事和兵事有个比较稳妥的安排,他可不想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大好局面就轻易地衰败下去了。
既是为了自己两年来的心血,又是为了越嶲的一众百姓,他都要好生谋划、精心部署,免得自己一走之后就人走政息了。
“嗯,这鱼汤好香啊!”杨清看着碗中炖的发白的鱼汤食指大动。
适才周兴向渔人买了三条大白鱼,一并交于船上的厨娘做了,两条炖汤,一条清蒸,再配上几样爽口清脆的小菜,真是美味至极。
杨清喝了一碗,顿觉胃里舒服得很,随即招呼众人都过来尝一尝。
“德茂,吾要被调回成都了,汝有什么打算尽可直说,是想出府外放还是想留守换个差事,只要合理吾定当为汝安排。”吃饱喝足后,杨清将周兴唤到船头,二人一边吹着和煦的春风一边说着话。
他要离开越巂了,自然要追随他南下的众人有一个合适的安排。
两年前杨戏等人离开蜀中的花花世界,随他来到南中这个瘴疬丛生、蛮夷众多的荒域,大家以安上孤城披荆斩棘终于完成收复全郡的伟业。
期间众人早已结下了深厚的情谊,现在杨清要走了,自然是要给这帮旧人有个交待。
其实张嶷等人还好,他们因平定叛乱有功,在仕途上都有晋升,只有周兴因一直担任他的门下掾,致使几乎没有上阵杀敌的机会,因此到现在也未得到升官。
故而杨清觉得自己对周兴是有亏欠的,如今要离开了,自己怎么也得为他谋一个好前程。
杨清要调走的事,作为他的护卫头子周兴自然也是知道的,但是此刻听得杨清陡然一说,他还是有些愕然。
愣了一下,周兴拱手道:“兴没有什么打算,只求府君调离越巂能带兴一起走。”
竟是这么个想法,杨清微微有些惊讶,又问道:“德茂不想留在越巂?”
“兴只愿追随府君,府君去哪兴就去哪?”周兴先是摇了摇头,后又坚定地回道。
杨清沉吟了一番,片刻后笑道:“也罢,汝就继续跟着吾。说老实话,离了汝吾也不放心别人来保护我。”
周兴做事谨慎细致,又懂得灵活变通,有他在自己身边护卫,杨清还真安心许多。
数日后,成都的传令使者终于抵达邛都,使者召集了邛都城府县两级官吏,当众宣布了朝廷对杨清新的任命。
杨清卸任越巂太守一职,调入丞相府任参军,由于诸葛丞相的调令很急,要求杨清不用等与下任越巂太守交割后返都,而是限他一个月内赶回成都。
因为现在下任越巂太守的人选朝廷还未确定,所以杨清离开后,郡中政事暂由郡丞王翼主持。
众官吏听完调令之后,神色各异,他们中的有些人对此事早有耳闻,所以此时并未显得有多么惊讶。
而那些初次听闻的人自然是大为吃惊,脑海中思绪万千,各有想法。
其实众人大多晓得杨清不会长久呆在越巂,毕竟这等人才朝廷不会让其久留南中这个大后方的。
只是此刻听到消息,众人或多或少地都涌出一股难舍之情,杨戏这等南来旧人自不用多说,就连王翼这些原有官吏也是感慨莫名。
杨清任太守虽只有短短的两年,但给越巂带来的变化却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
不说以孤城弱旅擒杀高定、平定叛乱、收复全郡,就说自他到任后,兴农事、通商旅、开道路、设工坊、安流民、抚诸夷……
种种措施铺展开来将越巂治理的是井井有条、蒸蒸日上,不说百姓感念恩情,就连王翼等官吏也是心存感激。
没有杨清力挽狂澜,他们恐怕连安上都保不住,到那时丢官罢职恐怕都是小事,性命能不能保全都在两说之间。更遑论今天的加官升职,履历光彩,仕途有望了?
“府君?”将使者带至馆驿歇息后,堂内众人皆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众人多是心思玲珑之人,也不说劝人留下这等阻人前程的话,躬身拜道:“恭喜府君,贺喜府君!”
杨清看着众人脸上的不舍之意,心下感动,还礼道:“多谢诸位,清也不多说了,晚上在府中设宴,当与诸君痛饮耳。”
众人见他说得豪气,也倍受感染,不舍之情冲淡了许多,也都笑道:“愿与府君同醉。”
是夜,杨清自掏腰包在府衙后园设宴宴请一众亲近官吏,张嶷等远在别县的旧人也在几日前被杨清唤回邛都,因此今夜是座无虚席,故旧皆至。
“多谢诸位两年来的鼎力相助,若无君等清定难成事。为了兴复汉室,今日清要暂离越巂,还望清走后诸位善自珍重,同心协力,大治越巂。”杨清端着酒杯朗声说道。
众人起身道:“我等谨遵府君教诲。”
“好,我等共饮此杯,请。”
“府君请。”
卧房内,杨清接过木兰递过来的热茶,一口饮掉,顿觉清醒了许多。
此刻已是深夜,宴会早已散去,他之所以还未歇下,自是还有事情要办。
“人都到了吗?”
木兰回道:“张将军他们都已至公房等候。”
“好,我这就过去。”
适才在宴会上杨清虽对众人一一叮嘱,但张嶷等心腹旧人自是要单独说说话。
“伯歧、文然、休然、伯通、德茂,你们酒醒的如何?”一进门,杨清就笑着问道。
众人起身笑了笑,皆道早已醒了。杨清示意众人落座,道:“留下你们的用意自是不必多说,现在我只说两点。”
他顿了顿,道:“我走之后,你们仍要实心办事,看护好我等历经生死换来的成果。”
“府君叮嘱,我等谨记。”张嶷等人应道。
杨清点了点头,续道:“第二点就是诸位皆是才能出众之人,朝廷定不会让尔等久在南中。他日若某在北地站稳脚跟,若君等不弃,某还愿与众位兄弟一道为兴复汉室而努力。”
“只要府君相召,某定当相随。”张嶷抱拳道。
柳隐也坚定地说道:“隐也愿意。”
“戏自是一样。”
“某也一样。”沈达抱拳说得。
周兴是要跟他北上的,此时虽未言语,但坚定的眼神已经表明了他的心思。
“诸位高义,清铭感五内。”
杨清又对张嶷道:“对了伯歧,吾已向朝廷举荐你接任越巂太守了。”
“多谢府君。”张嶷激动地行礼道。
杨清笑道:“你先别忙着谢我,成与不成还得看朝廷的意思。”
“不论成与不成,府君大恩嶷是没齿难忘。”
杨清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起身道:“诸位,我等有缘再见。”
三日后,杨清带着木兰周兴等十数人告辞而去,未免惊扰百姓,杨清叮嘱王翼等人不必声张。
哪知一行人刚行到城门口,却见一众百姓扶老携幼聚在一起,似乎早已在此等候杨清多时。
“王公、伯歧?”杨清不解地问道。
王翼笑道:“许是有人走漏了消息,不过百姓一片心意,府君就莫要推辞了。”
“你们啊……”
杨清无奈赶紧下马,向众百姓走去,一边走一边拱手示意。
“杨府君能否不走?”一位老伯拄着拐杖来到杨清面前问道。
“老丈,朝廷调令,清不得不遵从。”杨清微笑着解释道。
“府君,能否不走?”杨清正要继续往前走,忽然众百姓齐声挽留。
杨清闻言停下了脚步,心生感动,不禁眼含泪水地喊道:“乡亲们,朝廷有令,清不得不从。某离去后,新任太守必能实行仁政,让乡亲们的生活更加富足。”
说罢躬身向百姓拜了一拜,谁知众百姓的挽留声更加热烈,道路堵塞,不能成行。杨清又是感动,又是无奈,遂看向身旁的王翼求救。
王翼明白,高声止住了百姓的声音,朗声道:“乡亲们,杨府君还要赶路,我邛都百姓勿要误了府君的前程,大家一起送府君出城,以表我越巂百姓的心意。”
百姓们听了此话,慢慢地让开了道路,众人跟在杨清身后送他出了城门。
眼见众百姓已送了数里,杨清含泪止住了众人,眼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又望了望的远方邛都城,然后一咬牙翻身上马,拱手又行了一礼,随即领着木兰等人就此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