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
淅淅沥沥旳暴雨砸在老旧屋顶,寒风从门窗的破缝间吹进来,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屋中家徒四壁,只剩下一张老旧板床,地上放着药碗。
麻衣青年蜷缩在薄被之中,脸色煞白嘴唇发紫,额头上全是汗水。
轰隆——
随着一声闷雷从窗外响起,震耳欲聋的声响, 唤醒了昏迷的青年。
他先是睫毛微动,继而一头从板床上翻起来,望向左右,陌生的环境映入眼帘,黑亮眼底显出了茫然。
我穿越了?
他感觉头晕目眩,努力回想后, 身体的记忆断断续续涌入脑海。
我叫刘大壮, 是黄峰郡武林名门刘家的嫡子, 自幼父母双亡,家产被族长剥夺,直至身无分文流落街头……
这什么天煞孤星开局?
莪为抱仇雪恨,自幼埋头练剑,略有小成,三天前不小心挡了富家公子的马,仗着武艺和人起了口角,结果没打过,就放狠话说‘三年后,我必将……’,话没说完,又被人打了个半死……
我是脑残吗?
青年有点错愕, 转头看向家徒四壁的房间, 不禁心中暗道:
别家穿越客,不是家财万贯就是位高权重, 长得也俊美无双, 桃花运接连不断,可以师徒、姐妹、姨侄女一起叠罗汉,我怎么就……
不对,我好像也是……
青年还没感叹完,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儿,继而神魂深处的记忆,就迅速突破了禁制,疯狂涌入脑海……
稍早之前。
天色刚亮,左凌泉从静煣被窝里爬起来,穿戴整齐后,一起离开客栈,前往天鹰堡外寻找负责人接头。
黄粱福地会影响神魂,为了安全起见,玉阶之下的静煣和秋桃在外面待命,只有左凌泉和仇大小姐进去探查。
郑育虽然贪财,但办事儿确实靠谱,接头的人早早就等在了天鹰堡上山的石道旁。
左凌泉和仇大小姐拿出牌子,对方什么也没问,直接就带着两人走上了山间小道,绕过上方的巍峨堡垒,来到了天鹰堡后方。
因为是走后门进来,路上并没有遇到旁人,翻山越岭走了约莫一刻钟,就到了天鹰堡的后山,一座巨大的石洞出现在眼前。
石洞类似于荒山的神魂洞天,规模很大,外面的建筑也尽显大宗气派,身处外面,还能闻到隐隐香气。
左凌泉并未放松警惕,跟着带路的人进入石洞,走了许久之后,来到了地底深处一条深不见底的岔道内。
岔道石壁上布满了幽绿色的藤蔓,还长者绿叶和浅黄色的花朵,环境倒是不错,相隔不远,就会有一间供修士闭关的石室。
左凌泉估摸要寻找的俘虏,就在地底某一间石室内,但天鹰堡的人在场,他也不好搜查,就和仇大小姐一起进入了石室,在满是花香的石室闭目盘坐,等着带路的人离去。
带路的修士,服务倒也到位,开口道:
“你们心底有什么心结,在脑中回想即可,等大梦初醒,就算没解开心结,也能夯实心境。”
左凌泉和仇大小姐颔首示意。
本来左凌泉只是假意冥想,并未入定,但这座‘黄粱福地’确实有过人之处,他还未曾感觉到异样,就已经来了这里。
左凌泉站在家徒四壁的破房子里,看向自己截然不同的身体,心中不免讶异。
他知道这只是他坐在石室里的梦境,但当前所处的房子,乃至身体的感知、试听的回馈,都与现实别无二致,若不是他能感觉到本体,确定可以随时‘醒来’,还真以为又跑到了莫名的异世界。
如此真实的梦境,自然让左凌泉生出了几分好奇,他抬手猛掐自己脸蛋儿,结果……
“嘶——”
左凌泉倒抽一口凉气,心中愈发惊奇,如果他没玉阶的道行,神魂不够强,指不定还真就会在梦里重新过一辈子。
看来天鹰堡收这等天价,也不是全在坑人……
不过为什么要给老子弄这么个狗血身世?
难不成我的遗憾,是没体验过苦日子?
我有病吧?
左凌泉不相信自己的遗憾会这么奇葩,略微琢磨,觉得这应该是修行道常见的强者模板,不出意外的话,身边还有让他功力大涨一雪前耻的大机缘。
左凌泉见仇大小姐没在现实里叫他,就尝试在屋子里寻找,结果找了半天,就找到了一把靠在房门后的木剑。
左凌泉拿起木剑,还有点恍如隔世之感,毕竟他这辈子第一次握剑,握的就是自己削的木剑。
因为看出这座黄粱洞天能窥见内心,为防被有心人窥探,左凌泉坚守神魂不再回忆往昔,把剑挂在腰间,想推开房门看看外面的场景,结果……
吱呀……嘭!
一扇门在眼前倒下,摔在了大雨滂破的院坝里,本来就多的裂纹,又多了两条。
“这地方,还挺真实……”
左凌泉看着倒在雨幕里的破烂木门,心中不由赞叹,不光场景以假乱真,几年未曾体验过的饥肠辘辘,竟然都浮现在了心头。
抬眼望去,所处之地是一个陌生的破败小院,杂草遍地,只在院子角落立着一个剑痕累累的木头人。
左凌泉环视一周,破屋子里显然也找不到雨伞,就用手遮着脑袋,走出了院子,来到了外面同样破败的小巷中。
雨势很大,巷子空无一人,左凌泉本以为梦里没外人,哪想到走了一截,旁边的一个院门就打开了,跑出了身材矮壮的小胖子,一把将他拉到了屋檐下:
“大壮,你活过来啦?我还以为你熬不过来……”
左凌泉听到这奇葩名字就无语,反正在做梦,顺着心意就一巴掌拍小胖子后脑勺上:
“一边去。”
?!
小胖子反应很真实,先是一愣,继而表情错愕,捂着脑袋道:
“我关心你,你竟然打我?!咱俩可是过命的交情,前天可是我把你冒死拖回来的,以前一起偷看张寡妇洗澡,我都是让你踩我肩膀上……”
左凌泉也是一愣,随着小胖子诉说,烂七八糟的记忆还真就被勾了起来,晓得了这个胖子叫程悦,前几天冒死把他从街上抗了回来。
但左凌泉以为这些记忆真实发生过,尝试去回忆偷看寡妇洗澡的场景时,却发现寡妇洗澡的场面模糊不清,根本记不起来!
通过这一点,左凌泉便能确信这些模糊记忆都是编造的。
因为没有哪个男人,能选择性忘记偷看寡妇洗澡的场面,正常情况都是记一辈子。
这座黄粱福地虽然玄妙无比,能以假乱真,但在追求真实感的纯粹色胚面前,还是漏洞百出如同纸糊。
念及此处,左凌泉不仅生出了几分不该生出的优越感。
当然,也可能是‘寡妇洗澡’是付费内容,他钱没给够,天鹰堡不当人没给弄出来。
不过这同样说明关于此地的模糊记忆都是假的。
左凌泉仔细观察小胖子的表情,还真有点好奇这座黄粱福地有多大能耐,就接话道:
“你这么胖,肯定是我踩在你肩膀上,你踩我肩膀上,我当场就得趴下。”
小胖子程悦道:“一码归一码,我扛着你回来是事实吧?江湖人讲究两肋插刀,你不感激还打我……”
“感激感激,走,咱们再去看看张寡妇洗澡,上次没看清楚。”
“你还有心思看女人洗澡?”
程悦愁眉苦脸道:“听说百刀庄下聘了,咱们心心念念的黄小姐就要被迫嫁人了,你就不着急?”
左凌泉都不认识那什么黄大小姐,自然不着急:
“嫁了就嫁了,男人要拿得起放得下,还是看寡妇洗澡要紧。”
“大壮!”
王悦眼神显出愤慨:“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以前多仰慕黄大小姐,人家坐马车走过了路,你都得晚上跑过去偷偷走一遍……”
啥?
天鹰堡这群奸商……
左凌泉一听这话,更没兴趣了:“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我现在就想来点刺激的,走吧走吧……”
王悦拉住左凌泉:“大壮,你肯定是受伤心性大变了,我知道你没忘记黄小姐,咱们现在就去黄家偷人……”
“偷人?”
“就是把黄小姐拐出来私奔,黄小姐肯定不想嫁人,正是咱们的机会;你虽然长得不行,武功也不咋地,家境更是没有,但是你自信啊!黄小姐肯定不会嫌弃你。就算嫌弃你,也不会嫌弃我……”
“……”
左凌泉低头看了下贼兮兮的衣裳,摇头一叹:“罢了罢了,咱们不去恶心人家姑娘……”
“大壮!”王悦痛心疾首:“我不允许你这样说自己!你忘了爹娘的仇了?你忘了咱俩的志向了?”
左凌泉父母建在,能有啥仇?他摆摆手道:“算了,我走了,拜拜。”
说着就走向巷子口,左右查看,继续研究这个以假乱真的地方。
王悦站在院子门口,望着那道离开的背影,眼底明显有不解和失望。
但这份情绪很快就消失了,只见巷子的入口处,忽然跑进来三个汉子,手中提着刀,瞧见站在巷子中间的左凌泉,怒骂道:
“臭小子,你他娘还没死透?给我打,敢顶撞我家少主……”
咚咚咚——
脚步声急促,后面两个凶神恶煞的打手,直接冲了上来。
??
左凌泉说实话有点懵,他花大价钱进来做个梦,就想看下寡妇洗澡然后出去陪仇大小姐调查俘虏,这梦怎么还一套接一套的?
刚才身世惨绝人寰,现在就是小反派不长眼找茬,接下来莫不是该人前显圣,小胖子惊为天人?
左凌泉不想在梦里也跟着套路走,但别人在他梦里骂他,他总不能算了。
见来人出言不逊,左凌泉木剑已经出了腰带,直刺为首的打手。
这一剑没有眼花缭乱的真气傍身,但大巧不工的气势展现无遗。
跑在最前的汉子瞧见左凌泉的眼神不对,脚步猛地顿了下,然后……
啪——
木剑戳在打手胸口,当场绷断成两截,可见木头上的几个虫眼。
左凌泉在暴雨中保持一剑直刺的姿势,暗道:这不是藏着老爷爷的大机缘吗?就这?
还没想完,对面的壮汉就一刀劈了过来:“吓老子一跳……”
左凌泉总不能用胳膊挡刀,迅速后撤了几步,而胖子站在门口脸色煞白,本来有些怯懦,瞧见三个打手又冲上来,咬牙拿着门栓冲了上去。
为首的汉子怒目道:“程胖子,你想做啥?”
“我……”王悦冲了两步,又有了惧意:“我给我张寡妇送栓子。”
“滚!”
程悦是想走,但稍作犹豫还是咬牙道:
“四爷,您看在我的面子上……”
“你有你娘的面子!”为首的汉子,眼见小胖子挡路,抬手就是一刀。
左凌泉哪怕意识到这些都是假的,瞧见小胖子即将挨刀,也让他在这种时候展现出了本能。
最前的打手刚冲到跟前,手中木棍没来得及砸下,就瞧见眼前原本毫无威胁的年轻男子,的眼中忽然流露出杀意,尚未反应过来,木剑已经插在了喉头。
噗——
一声钝器如肉的闷响。
左凌泉以奔雷之势,将手中断剑刺入来人咽喉,转瞬拔出,在巷子里带出一道飞溅的血水。
血水从喉咙喷出尚未落地,半截木剑已经从未死的尸体胳膊下穿出,正中后方打手的眼窝。
噗——
连续两声闷响,几乎同时响起。
为首的四爷,甚至来不及转过眼神,就听见破风声袭来,继而手腕传来剧痛,手中刀也飞了出去,插在了巷子的围墙上。
扑扑——
两具喷血的尸体,缓缓倒在了水洼里。
左凌泉洒去手上的血水,往前走去,顺势拔出了墙上的刀。
“你……”
捂着手腕的四爷,转头瞧见这场景,目如铜铃愣在当场,直接吓得忘了跑。
程悦本来闭着眼,听见动静才回头查看,瞧见左凌泉如同冷面杀神般缓步走来,以及背后两具血水逐渐化开的尸体,张大嘴巴满眼震惊。
噗——
一刀枭首。
左凌泉手起刀落后,顺势把刀夹在肘间擦去血水,看着头颅滚落在地:
“接下来是不是要说,哇,大壮,你怎么这么厉害?”
程悦是想这么说,但回过神来后,眼中的震撼就化为惊恐,猛地一拍膝盖:
“完了完了!你疯了不成?你怎么能杀人……”
左凌泉也挺意外:“他们来砍我,我为啥不能杀他们?”
“他们是百刀庄少庄主手下的人,百刀庄手下一百零八刀客,各个名震江湖……”
“那走,去灭门。”
“啥?!”
小胖子都懵了,愣愣看着左凌泉,还掐了下自己脸,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左凌泉江湖出生,对于这种快意江湖的兴趣,不比御剑千里小多少,既然身处梦境之中,仇大小姐也不急着叫他,那何不把梦做爽一点?
他把刀抗在肩膀上,单手揪着小胖子后衣领就往外走:
“江湖人要讲信誉,说灭人满门就灭人满门,走。”
“诶诶,你想死别拉着我呀,要不咱们还是去看张寡妇洗澡吧……”
“灭完门再回来看,温酒斩华雄的典故听说过没?”
“啥?”
……
-----
另一边。
瓢泼大雨落在半山庄园之内,百余丫鬟仆役在廊道之间穿行,外面不乏手持刀兵身着劲装的护卫。
山庄后方的一间庭院里,丫鬟在门外守候,厢房之中,一个少女身上盖着薄被躺在架子床间,热毛巾搭在额头。
少女脸色苍白,呼吸孱弱,但很快又变得急促,继而一头翻起来,戒备望向左右,眼中显出茫然之色。
我这是在哪儿……
少女感觉头晕目眩,强行凝神片刻,‘记忆’才慢慢涌入脑海。
我是黄瓜瓜……
这什么破名字?
父亲是武林名宿,娘亲是名门小姐,安安稳稳长大,前几天忽然有人下聘,我得知后害怕,哭晕了过去……
什么乱七八糟的?
少女根本不相信这些记忆,因为她心智坚韧,心里从来没害怕两个字,更不用说哭晕过去。
在察觉到异样的瞬间,神魂深处真正的记忆也被唤醒。
“这地方,还挺厉害……”
仇悠悠低头看了看,又用手捏了下脸蛋儿,眼中露出和左凌泉一眼讶异。
她能感知的本体所在,也能察觉到左凌泉就在‘身边’,便想着斩断神魂干扰,挣脱梦境。
但仇悠悠尚未动作,就听见门口传来急促脚步,继而一个女人走了进来,眼神急切呼唤:
“瓜瓜,你终于醒了……”
仇悠悠神魂恢复后,那些虚假记忆就变得很模糊,但看到女人的模样,依旧能分辨这是她梦里的娘。
虽然模样很陌生,没有半点血脉相连的亲近感,但那双眼睛里的关切,却没有作假。
仇悠悠很小就离开了娘亲,这种眼神不知道多少年没见了,瞧见的一瞬间,就打住了离开的想法,哪怕明知是假的,依旧想把这种假象多维持一瞬。
而对于为什么会梦见这种场景,仇大小姐此时也不意外了。
她在石室里听到‘遗憾’,脑子里首先想的就是娘亲,只是没想到这个黄粱洞天,能洞察人心到这一步。
仇悠悠心中生出几分戒备,不过依旧没就此离去,而是看着面前的陌生女人。
女人在跟前坐下,扶着她躺在枕头上,把毛巾重新放回额头:
“别坐起来,好好休息。娘知道你不想嫁人,但百刀庄的势力太大,上门提亲是礼,再不答应就是兵了……”
仇悠悠望着女人的眼睛,心中满是怀念,瞧见女人面露哀色,顺口问道:
“那个百刀庄,威胁你们了吗?”
“百刀庄下手一惯狠辣,要是不答应,迟早会有大祸。”女人擦着仇悠悠的额头,轻叹道:
“江湖就是如此,强如晨露峰……”
仇大小姐听到这里,瞬间回神:“晨露峰?”
女人点了点头:“是啊,晨露峰的黄女侠,以前号称江湖第一剑客,被打伤几次后,还不是躲在黄山不敢出门……”
仇悠悠眉头紧锁,觉得事情不对劲儿。
晨露峰是荒山主峰的名字,她离开太久,就算日常提起,也是说‘主峰、祖师堂、神火洞天’,很少叫山的名字,不是女人提及,她都想不起来。
如果当前是黄粱福地创造的梦境,那黄粱福地如何知道的这些信息?在不知不觉中窥探出来的话,那岂不是比搜魂还厉害?
仇悠悠已经玉阶中期,对神魂早已了解,不相信异族伪造的梦境,能把人内心剖析的这么清楚,这都已经脱离了神魂之术的范畴。
如果说是巧合的话,这也太巧了,要知道窃丹封印就在晨露峰下……
念及此处,仇悠悠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怀疑……
女人见仇悠悠发呆,又继续道:
“你也别害怕,女人都是要嫁人的。百刀庄的少庄主,虽然戾气重了些,但好在人长得标志,武艺也高强……”
仇大小姐哪有心思关心这些,还想询问晨露峰的事情,以确定是不是巧合。
但还没想好怎么问,门外又跑来了一个家仆,在外面大喊:
“夫人夫人,不好啦,百刀庄的少主被人宰了……”
“啥?”女人一惊,回过头来:“刚说的他,就被宰了……谁这么大胆子?”
“不知道呀,百刀庄的少庄主骑马从街上过,好像是看了谁一眼,然后刀没拔出来就被人砍了;据说来人十分嚣张,左手拿着包子右手提刀,边吃边砍,还来了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话没有说过?下辈子打人记得补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