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端上来,盛在白色的粗瓷碗里。
茶汤颜色浅黄,略显浑浊。
姜小花端起来吹了吹,轻尝了一点,不禁微微蹙眉。
这茶苦涩味重,只在刚入口时能品出一丝茶意,香气转瞬即逝,全无回甘。
并不像茶摊老板自己所说的那样好。
李元之看了眼姜小花的表情,了然笑道,“三文钱的茶,别抱太大期待。”
“将就着喝吧。”
四个小豆丁还不懂得品茶。
就只是双手捧着碗,小口小口吹着气喝,只当喝热水了。
刘勇一面喝水,一面认真思索。
他看着往来不断的行人,渐渐地悟出了一个道理。
在这摆摊虽然要交钱,但每碗茶售价是外面的三倍。
最重要的是,西市内客源众多。
无论是本地人,还是远道而来的客商,逛久了难免口渴疲惫。
少不了要在这茶摊坐下,心甘情愿花三文钱。
姜小花发现大儿子时而发呆,时而点头,便关切道,“勇儿?”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刘勇转向姜小花,眸光灼灼,“娘,您到了京城以后,是打算行商吗?”
姜小花还从没见过他身上有这种主动的劲头,含笑点头:
“是啊,你该不会想说,要给我帮忙吧?”
刘勇浑身充斥着喜悦与兴奋,仿佛一个迷途的旅人,终于看见了城镇。
“我想跟着娘学做生意!我想赚钱,养家!”
“当然!我也会听娘的话,去上学堂,好好念书!”
姜小花收敛笑容,深深望着刘勇。
她看得出来,这孩子是认真的。
于是,她也认真回答了,“好,只要不耽搁学业。”
“正好为娘创业,也需要帮手。”
刘勇心愿达成,倒有些不敢置信了。
“当……当真?”
“当然是真的啦。”姜小花笑眯眯道,“别人常说上阵父子兵。”
“咱们是母子,也是一样的。”
“你做事稳重心细,你愿意帮我,肯定能帮我省多少心呢!”
刘勇不但得到了准许,还得到了肯定。
他感觉自己从来就没有这么高兴过。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刘光想从军,当大将军。
刘明想读书,考科举。
小苗苗喜欢动物,想要跟娘亲习武,长大以后成为跟娘亲一样厉害的人。
唯独刘勇,他一直想不到自己长大以后想成为怎样的人。
他甚至很羡慕弟弟妹妹。
因为他们的理想听起来好像都很远大。
只有他跟大家不一样。
无论是曾经在村里,还是之后逃荒出来。
刘勇内心的原委一直很简单:保护弟弟妹妹,填饱肚子、活下去。然后总有一天他们长大了,就能摆脱恶毒的后娘。
可逃荒中途,后娘忽然像是变了个人。
刘勇曾经那些愿望朝暮之间好像全部都实现了。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真正还想做什么,所谓的愿望也变成了难以启齿的渺小。
还好有李先生开导他,告诉他想不出来就别急着想。
也许走着走着,某一时某一刻,就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了。
此刻,刘勇无比笃定,他已经找到了。
他就是要学会经商赚钱。
不止是想为后娘分担,也不止是为这个家建筑起坚毅的后盾,让弟弟妹妹们都不必为钱发愁。
他是真的对经商有了兴趣,想要自己探索其中之道。
刘光扭头盯着刘勇看了会儿,“大哥,你怎么了?”
刘勇几乎整张脸都埋在茶碗里,大声说,“赶快喝茶!”
“三文钱一碗呢,可别浪费了!”
趁着没人看见,刘勇用力眨了眨眼,把溢出的眼泪逼了回去。
一家人喝完了茶,姜小花结账,正要离开。
听见街对面酒肆门口一阵嘈杂。
“没钱还来酒楼大吃大喝?今天非得把你扭送衙门!”
人们看到有热闹,很快聚集起来。
透过人群,依稀看见一个作书生打扮的人,被几个伙计抓着,推推搡搡。
那书生试图辩解,“我说了,钱袋子可能是路上丢了,并非故意如此啊。”
老板双手叉腰,冷笑道,“点了一桌子菜,吃饱喝足,才想起来钱袋子丢了?”
“你这种人我见多了,就是故意赖账!”
老板说罢,朝几个伙计挥挥手,“赶紧把他带走,还要做生意呢!”
书生挣扎着被拖走,还在大喊,“小生不是赖账!”
“你们大可派人跟我回家,我即刻取了钱给你们!”
可那老板根本不信,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老子可没时间陪你玩!”
姜小花胳膊肘戳了戳李元之。
“哎,你有没有发现,那书生的声音有些熟悉?”
对面那书生被拖走时,正好转过脸来。
正是昨日傍晚在城门口遇见的江远衡。
李元之微微蹙眉,终于开始迈步走过去,“等等!”
江远衡看见李元之,惊喜道,“兄台?是你啊!”
酒肆老板走过来,上下打量李元之,“你认识他?”
江远衡期待地望着李元之,眼巴巴的,仿佛一只生怕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李元之颔首,向酒肆老板说,“不知他欠了你多少钱?”
酒肆老板比了两根手指,“五两银子!”
随后跟来的刘勇、刘光听到这个数目,失声道,“这么多?!”
要知道,在他们村,五两银子足够一大家子人花小半年了。
眼前这个家伙,一个人竟然能吃五两银子?!
酒肆老板冷笑,“这小子点的都是本店最好最贵的菜肴。”
“还要了一壶上等的竹叶青,五两银子明码标价,我可没坑你们!”
江远衡尴尬一笑,对李元之道,“我真的丢了钱袋。”
“还请兄台帮我垫付,今日之内我必定如数奉还!”
李元之此时也犯了难。
他自己身无分文,姜小花手头的现银应该也不足五两,还得支撑自家的花销。
这下可怎么才好?
正在僵持间,一只纤纤素手伸出,展开后露出一颗光彩明亮的珍珠。
姜小花说,“老板看看,可否用此物作为抵押。”
能在秦城开酒肆的人,自然是有些眼力的。
老板看见那珍珠,眼睛一亮,“嚯,这可是真正的东珠啊,就是小了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