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赫冷脸相对。
李元之却讨好地笑着,又上前两步,“欧阳先生十年前游学时,曾在学生家盘桓半年,为学生讲学授业,乃是学生的恩师。”
“前年,学生有幸与先生在锦州诗文大会相见。”
“先生怎能说不记得呢?”
欧阳赫白了李元之一眼,说,“哼,改名换姓,鬼鬼祟祟,真是不知所谓!”
他的不满似乎平复了一些,抬手道,“站了这么久,坐吧。”
中年家仆进来给客人上了茶,又退了出去。
书房内两人安静地喝了会儿茶。
欧阳赫先抬起眼帘,没好气的问,“为何改名换姓?为何离开家,离开书院,一年了连个消息都没有?”
李元之心中一叹,他就知道,今日必定免不了有此一问。
他脸上堆起几分轻松的笑,说,“您不是跟我说,读万卷书,行千里路么。”
“我就是呆腻味了,想自己游历,四处看看。”
欧阳赫有些生气,“你想游历,何曾有人拘着你?”
“你想去便去吧,至于隐姓埋名,杳无音信?你这是自暴自弃!!”
李元之沉默了一会儿,脸上仍挂着笑,“先生教训的是。”
欧阳赫重重呼出一口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既然已经来了京城。”
“是打算参加今年的春闱?”
李元之垂下眼帘,“学生……并没有这个打算。”
欧阳赫放下茶盏,“你说什么?”
“你天生就是要走上科举仕途这条路的,你说你没打算?”
“此生你难道就想这么无所事事混下去?”
李元之重新抬眼,露出个灿烂的笑,“不瞒先生,我已经找到新的营生了。”
“足以自食其力,养活自己。”
欧阳赫一怔,“什么营生?”
李元之说,“我在一户人家里做事。”
“只是做事的种类有些多,帮着主人家逃荒、写药方,询价卖东西赚钱,买东西,哦,还有教四个小孩子读书。”
欧阳赫起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再听到后面,他神情就剩下复杂了,难以言喻地看着李元之。
李元之说罢,展演而笑。
欧阳赫盯着他看了半晌,叹道,“如今你眼中倒是有一种大彻大悟,得大自在的意味。”
李元之有意调节气氛,玩笑道,“先生不必担心,学生这辈子都达不到六根清净的境界。”
“还得继续在这凡俗尘世中叨扰您呢。”
欧阳赫轻笑出声,气氛变得没有刚才那般紧绷了。
他含笑说,“上个月我还去信跟你父兄问你的消息,他们也在到处找你。”
“家丁、门客能出动的都出动了。”
“你这小子偏偏谁也不见。”
“今日你却主动找到我这儿,必定是无事不登门。”
李元之微微欠身,“学生的心思,果然半点瞒不过先生。”
欧阳赫胡乱抬了抬手,“有什么话,直说。”
李元之道,“我那主顾也搬进了杏园巷,以后我们与先生就是邻居了。”
“家中那四个孩子,想送进杏园学堂,请先生亲自教导。”
欧阳赫抖了抖花白的眉毛,“你不是他们家的教书先生么。”
“找老夫作甚?”
李元之赔笑,“我的性子,先生心知肚明。”
“教几日还行,若是让我真的去教书育人,我既没那个心境,也没那个本事。”
欧阳赫沉吟片刻,“好,我答应你。”
“但你也要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花白眉毛下的那双老眼紧紧盯着李元之,像是要借此看穿他的内心。
李元之站起来,郑重作了一揖,“先生请说。”
欧阳赫说,“放弃崔氏安排给你的路,放弃科举,在市井中了了一生。”
“你真的决定如此么?”
李元之与欧阳赫对视,眼神不闪不避,“我并没有决定。”
“所以我想通过自己的路,找到答案。”
欧阳赫颔首,“对你们年轻人而言,人生也许还很长。”
“可让我这个老头子回首看去,青丝白发不过朝暮之间。”
他意味深长道,“但愿你考虑的时间不会太久。”
李元之约好了明早送孩子们入学,就告辞离去。
欧阳赫望着空落落的门庭,长叹一声,“过去我竟从未见他有过这样轻松的表情。”
崔氏这一辈真正的天才。
从出生起看似得到的重视最多,但身上的负累也最重。
就像红梅虽可傲雪,却也怕风大暴雪来袭,雪压梅枝折断。
李元之究竟是现在这样好,还是做回崔六公子好,欧阳赫心中也没有答案。
下午,姜小花独自去附近的药铺买原料。
跑了三家药铺,才凑齐了她做试验品所需。
一个小风炉,一只小砂锅、一个滚轮碾子,是个石头做的小舂子。
外加瓶瓶罐罐、刷子勺子、多种药材香料若干。
四小只已经完成了今日的课业,就主动帮忙捣药、给炉子加炭扇风。
刘光一边摇着扇子,还有些不甘心。
“娘,你今天下午不出去了么?”
“不是还有许多东西没买齐?”
他现在对京城太好奇了,就想找机会多出去看看。
姜小花搅动着钵子里的白色糊状物,眼皮都没抬。
“哦,反正剩下也不是多么着急要的东西。”
“等明日你们去了学堂,我跟李先生再慢慢置办。”
“学堂?”刘光惊呼出声,“我怎么不知道!”
刘勇、刘明、小苗苗也都惊讶地抬起头。
“不知道吗?”姜小花瞥向李元之,“你没告诉他们?”
李元之微笑,“没有,我觉得你可能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由你来说比较好。”
姜小花依次看过崽子们的表情,尤其在刘光脸上定格片刻。
她愉快地勾起唇角,“惊喜的确比较有趣。”
刘光一张脸仿佛皱的刚吃了酸杏。
“不是说好了,适应几天再上学吗,怎么这么快!”
刘明却是按捺不住欣喜道,“娘,这么快就有先生愿意收我们了?”
姜小花颔首,“就在咱们这条巷子,杏园学堂,欧阳老夫子。”
“宋娘子那天说的话,你们也听见了。”
“老夫子是名师,想要入学可不容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