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对面连廊已人去廊空,方才的几名男子似是见雨没个消停的时候,老老实实地都回屋里呆着去了。
只透过梅树稀疏的枝叶能见到,影壁一侧不时闪动着粗布短褂的身影,那是门廊下看守马车与行李的家丁或仆从。
庵中地界狭窄。
前来避雨的人进了屋,车辆却都停在门外檐下。
林幼卿以为药酒搓热敷上就完事了,没料到桂香捂着肿起的地方揉来搓去的就是不肯松手。
疼得她龇牙咧嘴的直抽气。
桂香为了让她配合治伤,还一口一个葛大夫说“一定要把药酒在掌心搓热乎了”,葛大夫说“和着药酒一定要把淤血揉散了,才好得快”……
忍着痛终于上完了药,眼里噙着泪花的林幼卿,气急败坏地赶桂香去后院找姑子们要水净手去。
桂香答应了,却又笑道:“葛大夫说外敷内服效果最佳,方才已抓好了药,只是奴婢得了药酒就欢喜地忘了这茬,这就取了来熬上,保准大小姐的伤明儿个就好全乎了。”
“是呀是呀,你家小姐伤能好,你可是大功臣呢。”林幼卿恨恨地剜了她一眼,又指着搁在横栏上的药酒道,“喏,药也上过了,去还给人家吧。出门在外的,他们定然也没有多的。”
得知药酒的来历后。
林幼卿也未多想,只把这视作出门在外之人的彼此关照与温暖。
桂香心眼实,心知她说的在理,却又有些忧心:“可大小姐的伤……”
“你刚不还说明个一准就全好了吗?既然好了,要来何用?这还有大半瓶呢,不如物归原主。他们带在身上就是防着自家可能会用到,谁料想却被咱们占了先。他们借了咱们是好意,咱们又怎能据为己有呢?”林幼卿不等她说完,就抢先用她的话堵她,又转了声气,指着自个额角道,“这点小伤,你不理它,过个一两日的也就好了,如今竟这般大动干戈,又是外敷,又是内服的,岂能有不好的道理?”
桂香也想起那人说是让她拿去用,并没说送她。
大小姐额角的淤血也差不多都揉散了,也就不再纠结了。
劝走桂香后,林幼卿长舒了一口气,她可不想被那个实心眼的丫头再上一回药了。
所以那什么药酒的是坚决要还回去的。
不想与那对母女共处一室。
林幼卿移步去了烛光摇曳的大殿。
殿中高高的宝座之上,手持玉净瓶,端坐在帷幕里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宝相庄严,眼眸微垂,俯视众生。
这所庵堂似乎香火不怎么旺。
供品有些寒酸,供桌上只摆着两样素点心,一串颗粒稀疏的葡萄。
且像是放了有些日子,并不如何新鲜。
就不知是庵中的姑子们不尽心,还是实在是手头拮据,整置不出更好的东西来呢。
燃了香退后一步举着揖了三下,林幼卿上前逐根小心翼翼地插进香炉中,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叩了个头。
想了想,她手探进袖中自空间取出个荷包来,松开系带抓了一把铜板,微侧着头,饶有兴致地把铜板一枚一枚地塞进供桌前面的功德箱内。
这副神情十足一个稚气未脱的孩童,在玩着什么有意思的玩意一般,无比地欢悦与认真。
铜钱撞击的清越之音,在空寂轩敞的大殿之中悠然地回荡开来,和着身后的潇潇雨声,听起来竟格外动听,教人着迷。
在自娱自乐般的沉迷中,林幼卿投完了一整个荷包的铜子与银角子,约摸有一两多银子。
算是借菩萨之地避雨的谢银吧。
也是为林阿奶祈福,望她早日康复。
天色又暗了一层,雨依旧淅淅沥沥地落着。
还了药酒,桂香又进了趟厢房,出来见林幼卿在大殿拜菩萨也不去打扰,抱着药包往后院借地方熬药去了。
只是,她还未进灶房就听见里面有说话声,遂止住了步子。
“……瓮里拢共就余下两升米了,且不够咱们吃两顿的,前院又一下多出那些人来,这晚饭倒教咱们怎么做好呢?”一个声音无比焦虑地询问着。
屋里安静了片刻,话音又起:“阿弥陀佛。无妨,这米都淘洗了熬成薄粥,再去后园摘些时蔬回来做两样小菜,再添些腌菜也就有了。
“这些施主们既是出门在外,多少也会带些好存放的吃食。虽是慢待了客人,却也只好这般了。”
这应答的声音却是迎她们进门的那位老师太,自若中缠杂了些许无奈。
桂香想起方才所见,觉得师太的话不错。
在这里避雨的瞧着都是非富即贵的人,这样的人家最是讲究不过,不说别人,单就她们屋里那对母女,出门在外,杯碗碟盆点心茶水就一样也不差。
想来晚上不吃也不会觉得饿。
出门向来喜欢轻车简从的大小姐,这回也随身带了些包子,等会借这里的锅热热,或是配着热粥吃。
为了避嫌,桂香抱着药包在外面略站了站,才抬脚进去借地方熬药。
晚夕,果然在此留宿。
晚膳虽是些清粥小菜,但经过一日奔波饥肠辘辘的主仆俩吃的很香甜。
没有地方就两人对坐,把托着碗碟的茶盘放在腿上将就地用了饭,也没借庵里的厨房热热凉透了的包子,只省事地就着热粥各吃了一个素馅的。
一路同行,林幼卿不好跟桂香吃独食,也给黄管家那边一人送了两个。
自然也不好落下借她药油的那位公子以及他侍卫们,就权当谢礼了。
这样一分,满满一竹篮的包子就快见底了。
主仆俩人拿包子配着稀粥吃,即便不时惹来一阵讥笑与鄙夷,也全当做耳旁风。
榻上那对素来养尊处优的母女,只扫了一眼女尼端上来的饭食就挥手让婆子们撤下去了。
显然这饭食入不得她们的眼。
一众丫头婆子们适时地唧唧歪歪说上几句。
“她们也不想想这样的东西如何入得了夫人小姐的口,竟这样巴巴地端上来了。”
“乡下穷地方能有什么像样的吃食。”
“别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出门自会带干粮,就没带夫人与三小姐哪里又咽的下这样粗鄙的饭食。”
说话间,奴婢们又自行囊里翻出几样糕点重新摆上,出去提了水另泡了热茶,伺候主子用起晚膳来。
同处一屋,林幼卿主仆俩各有一腔愁绪,渐渐对那边的动静置若罔闻。
见夜色渐浓,桂香望了一眼贵妇人那边,收回目光低声询问道:“大小姐,夜里咱们怎么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