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满载货物,吃水很深,这让他们得以躲过昨夜那场暴风雨,而眼下原先的优势已转化为劣势,加速了船的沉没。
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看来咱们是撞上暗礁群了,船两侧都受了重创。”姚船主给出了一个结论,就果断地对船老大吩咐道,“走吧,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要赶紧拿出个主意来才行。”
一行人蹚着冰凉的海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眨眼间底舱里就走了个干净。
不多久,就听到甲板上如开锅的水沸腾起来。
惊呼声、咒骂声、哭嚎声……
纠缠在一起像是压在头顶上的重重乌云,久久地徘徊不散。
不时地有人不死心地跑来底舱眼见为实,被海水堵在楼梯上,才绝望地退回甲板。
这还是林幼卿把舱里的货物收进了空间,不然海水踩着那一只只大箱子就能爬上楼梯,侵入底舱上层。
底舱下层是放置货物的本就不高,个子一米八以上的人怕碰着头进出都要低头弯着身子。
所有的人都涌出船舱,聚集在甲板上,却又泾渭分明地自成三堆:贵人、平民与半路强行上船的海盗。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即便在这生死关头,刻在骨子里的某些习惯也依旧驱使着人们与同属一个阶层的人们一起面对灾难。
林幼卿不知要上哪一边站队。
或者说不知在贵人与平民之中自己该归入哪一伙,但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更不合适。
她也只踌躇了片时,遂就近站在人多势众的平民之列。
但人多势众有时候并没什么鸟用。
林幼卿犀利地觉察到,那些贵人中,某些她有过一面之缘尚存有印象的人并没在这里,就不知是还在舱里,还是已悄然乘着小舟离开了。
此时此刻,最应在场主持大局的姚船主也没出现。
那位船老大倒是杵在船头,神情冷峻地安抚着船上乘客失控的情绪,喊话道:“想活命的就尽量保持安静,别动来动去的,这样只会让船沉的更快……”
可任凭他的话多么地有道理,已没多少人能听得进去了。
沉的慢又如何,还不是免不了要沉,除非船老大能寻出一条船,教他们能从这艘正在下沉的船上逃生。
“……这里既然有暗礁群,那么离陆地或岛屿就不远了,我们已让人去寻了,只要船能坚持到他们回来,大伙就还有活命的机会。”船老大坚持不懈地说服着船上的惊慌的乘客,给出了一个生还的希望。
至此,视线在人多势众,兴许会隐藏着什么高手的平民人群里扫过,鼓励地道:“若有那水性好的,也尽可以下船去寻寻看。”
这番话终于起了些作用。
犹如一束光照进了心如死灰的一众人心里,喧哗恸哭的声音小了一些。
更有两三个人被激起了斗志,不愿坐以待毙果决地跃入大海中寻找一线生的契机。
然则,这艘毫无生机的庞然大物,终归还是在有人返回前沉没了。
在与海水亲密接触的前一刻,有人吓的昏死过去,有人声嘶力竭地恸哭流涕,也有人怨天咒地,也有一些人沉默或者说勇敢地直面死亡……
林幼卿同尾生一样,是紧抱着一根柱子随船一起沉下去的。
沉没的那一刻,她也同尾生一样心里闪过一个人。
远在千里之外的张明远,虽已除服,却仍旧如往日一般在山下的草庐里念书写文,十月十号他将重回书院为来年秋闱备考。
只是这天下午,他一直心神恍惚,书上的字入眼不入心。
想起与他已缔结婚约的林幼卿该是已在去往京城的路上,心里就越发慌起来。
对着那绣兰草的荷包睹物思人大半日,他决意明日去十里之外的云岭寺进香祈福。
*
大约老天也在怜悯林幼卿历经劫难,想给她一些安慰吧,终于让她在失去信心之前寻觅到了一片陆地。
在登陆之前,林幼卿再次返回空间修整了一番,才一鼓作气地游上岸。
这是一座荒岛,远处的山上葱葱郁郁树木极为茂盛,上空时而能觑见飞鸟的踪迹,却是不见人烟。
林幼卿应该是第一个登上岛的遇难者。
趁岛上没见着人,她把顺手救下的上百号人,从空间一股脑抛在沙滩上。
大都是呛水后昏死过去的,也有沉海前就昏死又泡了水的,人被放进空间时什么样这会就还是什么样,她空间的库房中同样有时间静止功能的,所以也不用担心他们中途会醒来。
总之还算一息尚存,至于能不能活过来就看各人的造化了。
林幼卿也不去分辨值不值得救,也无论富贵还是贫贱,只要她顺手,只要人是昏过去不会暴露她的绝世之秘,但救何妨?
至于将来这些人会否以德报怨,她根本就无暇去想。
她救人就也没想过居功。
说她一己之力救了这许多人,别人也一准不信。
林幼卿发现这些人里竟还有个孩童,不由俯身把他翻过身子搁在膝上控水。
没多久,从他口中就吐出一口水,人也跟着清醒过来,却是哇哇大哭起来,如魔音刺耳教林幼卿不由头疼不已。
沉船前那一船人的哀嚎恸哭声,已教她受尽了折磨,这会实在没什么好脾气,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斥责道:“哭什么哭,再哭就把你扔海里喂鱼。”
威胁一出,哭声立时戛然而止。
七八岁大的男孩,使出吃奶的力气挣扎着从她掌心逃脱,与她保持一定安全的距离,警惕地望着她同时抽泣不止。
林幼卿却不理会他,眼睛从横七竖八的人堆里扫过,闲闲地道:“哭有个屁用,还不看看这些人里面有没有你爹娘,还救不救的活。”
被提醒之后,男童也顾不上委屈与害怕,于沙滩上众多昏迷不醒的人当中找寻起来。
见他肯消停了,林幼卿也便低头忙自个的。
“爹爹,爹爹……”半晌之后,男童趴在一位身着宝蓝色绸衣的男子身子旁,一声比一声凄惨地呼喊起来。
并用小手摇晃着男子,见一直没有任何动静,小家伙的喊声越来越急,嗓音就带上了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