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瞧,那肚子显然已是藏不住了。
她宽大衣裳下的躯体本就瘦得身无二两肉,岛上又多海风,风吹衣荡,导致腹部稍微有些隆起,就显怀了。
见林幼卿盯着她的腹部目瞪口呆的样子,她也垂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声音极为平静地道:“有三个多月了吧。这里没吃没喝的,多半要保不住的,我也就不学别人那样瞎折腾了。前日有个姑娘,家里人嫌丢人要流掉,最后弄得一尸两命……”
距上次见面也不足一月吧,她竟都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这是否意味着,这姑娘至少在三个月前就失了清白之身。可笑的是,那日她还以为自己拔刀相救保住了她的处子之身。
而她,刚还诚心诚意地跟她道谢。
是不是可以这样来理解,虽说那次的帮助于她的清白于事无补,但却令饱经伤害与无助之感的她,感受到了弥足珍贵的善意。
它纵然微小,她却视若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想牢牢抓住,给她在这恶劣的生存环境中一丝活下去的勇气与力量。
原本腹中饥饿的林幼卿,食欲已溜得无影无踪了,闻着茅屋里飘出来的诱人的烤鱼香气,也提不起兴趣。
“你还没吃饭吧?快去吃吧,咱们改日再聊。”
圆脸姑娘也闻到了烤鱼的香气笑道,忽然“哎呦”一声,懊恼地道,“咱们扯了这半晌话,姑娘还不晓得我叫什么呢?我姓邹,家里人唤我惠娘。”
林幼卿也自报家门:“我姓林,家里人唤我元娘。”
不急着回屋吃饭,她就有心跟邹惠娘打探一下卢家的事,念头在脑中刚一转过,就被她掐灭了。
头次交谈就涉及这样的隐私,典型的交浅言深。
林幼卿这个即便不善交际的人,也晓得这是社交中的大忌。
任何时候循序渐进,总出不了大错。
正好霍震见她久久不回,鱼也可以吃了,再不吃就都进了那个莫远山无底洞一般的肚里了,就来叫她回屋吃饭。
邹惠娘似乎对霍震多有忌惮,匆忙间说了一句“回头见”,就告辞而去,像有狼在后面追她一样。
那脚步就比来时要快一些。
既想得到霍震的庇护,又避他如洪水猛兽,林幼卿颇觉有意思。
*
战战兢兢地过了几日,草棚子下的人们见岛上的头号“恶人”,没有因他们“非法入侵”而勃然大怒,提着刀子把他们驱除出境,才算把悬在半空的心放回肚子里,放心地在此安家落户。
至于这位“恶人”心里痛快不痛快,就无从判断了,因着他总是阴沉着个脸,你绝对别想据他的面色,来揣摩他的心情。
总之,岛上头号“恶人”对他们,已表现出了最大程度的宽容与容忍。
仅此一点就够了。
家里有男人的学着霍震的样子,开始想建个像样的“屋子”住,至少在刮风下雨的时候,不容易漏风漏雨,能坚持的比草棚子久一些。
渐渐的,来这一片居住的人与日俱增,俨然成了岛上最大的人群聚集地,莫先生也声明不乐意再来回奔波,让霍震给他们主仆也搭间小茅屋住。
随着聚集的人愈来愈多,还出现了一道奇景——一个以物易物的小型市集。
隔日半下晌,人们会把一日所获中不需要的东西,拿来交换自己所需之物。
似乎人类文明,一下就倒退回了远古时代。
林幼卿偶尔也会过去瞧瞧新鲜,却是很少换东西。
岛上的秩序似乎逐渐井然起来,强暴女子的事件没有杜绝,但也明显少了起来。除了霍震的威慑力,另一个新生事物也发挥了作用。
是的,岛上不止出现了集市,还诞生了妓女。
一日下半晌,林幼卿随霍震去赶海途经一顶草棚,一个邋里邋遢的干瘦男人神气地拎着一尾鱼,对草棚前站着的女人笑道:“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这是我刚从海里捉到的,他娘的,老子遭大罪了,这回你可得好好伺候我。”
这名女子二十上下,身上的衣裳与岛上其他人一般破破烂烂,胳膊与小腿都露在外面,脸上一副木讷的表情。
在男子拽着她的胳膊,掀了草帘子,矮身往里钻的时候也没有拒绝。
很快里面就传出男人戏谑的声音:“怎么还不脱,每回非得要我给你脱不可……这就对了,做了婊子就要有婊子的样子……”
林幼卿无法形容自己当初心里的震惊,以及由此而引发的,时代所赋予男女在情事上不平等的怨念。
在这个时代,女人没了男人要守一辈子寡,而男人离了女人就似乎一刻也活不下去。不仅在外面寻花问柳,且家中也要三妻四妾,女子的月事、怀孕、善妒、无法夫妻相守……都能成为男子无比正当的纳妾借口。
林幼卿为这世间的女子感到由衷的悲哀,亦为岛上的女人们感到更深切的悲哀——为一条鱼就肯卖身。
当然,岛上光怪陆离的事远不止这一桩。
每撞到一桩,林幼卿离开荒岛的心便迫切三分。
*
没多久,林幼卿就跟莫先生告假,要独自去山上住些日子。
这日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霍震带着赵全与莫先生的老仆去了海边。林幼卿在家里跟莫先生学琴,神思不属,老是错调,终于装不下去了,站起身吐露了心里盘桓已久的念头。
莫先生见她说风就是雨地要走,忙道:“你可告知了霍统领?”
而她却道:“不过是我一时心血来潮,也不是多大的事,我原先就一直住在山上的。这里闹哄哄的,清静几日我就下来了,你跟他说一样的。”
最终,不顾莫先生让霍震陪她上山的劝说,就溜走了。
路上,碰到了跟丫鬟们取水回来的徐梦娇与徐智恒。
是的,她们也迁居至这一片居住。且徐大小姐对林幼卿的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以前多么盛气凌人,这时就有多么讨好巴结。
残酷的现实教会了徐大小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不久前她得了风寒,让丫鬟求到林幼卿跟前,想请莫先生为她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