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幼卿不晓得阿爷的名字,那张寻亲名单上是几个叔伯与堂兄弟的名字以及籍贯。
只要叔伯们在城外那些流民之中,必要一日两次地去粥棚前排队领粥,说不定用不了两日便可寻到。
寻到他们,也就寻到了阿爷阿奶。
“嗯。这法子不错,倒也省时省力。”至此,四皇子心里的那股恼意已然去了大半。
总算是给了她些许笑脸。
不过很快,他脸上那抹浅笑便如天际的流星,一晃而过,起身在林幼卿两步远停下,一句句逼问她,“今日坐在车里也可以寻人,你为何要下车?李霖要你离开为什么不听?就不怕那些流民对你不利?还敢给他们吃食,你就不怕被那些饿急眼的流民群起而攻之?
“哼!真是无知者无畏!”
屋里只有他们两人,一个越说越怒气上涌,一个却暗暗吃惊四皇子何以了解的这么清楚,像是他亲眼目睹过一般。
不过,林幼卿觉得也可能是他已审过李霖了。
她还在心里感叹这动作可够快的了,面上却一副乖孩子模样地垂眼认错:“民女寻人心切,知错了。”
她压根想不到,四皇子会趴在城墙上目睹了城外所发生的一切。
虽然当流民们朝城中的四皇子跪拜谢恩时,她曾瞥见高高的城墙垛口处有两个人影,但也不会往四皇子与孟先生身上联想,只当是在城墙上执勤的兵丁。
抱着四皇子又许她出城,又派了亲卫护她安全的感激心里,兼之此刻他虽气恼却还肯为她寻亲,故此林幼卿并未辩解半句。
她也清楚,今日她确乎冒失了,是在拿自己与四皇子亲卫们的命在冒险。
他愤怒得理所当然。
在这位尊贵的四皇子面前,她身上刚豢养出来的那点子颐气,已然荡然无存。
识时务的她明了,上位者最不喜被人顶撞,不排除被人顺从惯了,偶尔听一两句逆耳之言,也会觉得新鲜有趣。
但林幼卿压根无意招惹四皇子,也不愿勾起他任何兴趣,惹麻烦上身。
自到了这个时代,林幼卿便尽量做到恪守闺阁女子的本分,本着能不出风头就不出风头,最好能泯然众人的心理。
只是她终归非生于斯长于斯的闺秀,有时还会不自觉地暴露出一些真性情来。
但。
她始终懂得,人在屋檐下就得学会低头的道理。
“知错了?”
四皇子冷哼一声,便不言不语,久久地凝视着垂首而立的林幼卿,似乎对她的认错不买账。
他说了那么一大通,这姑娘一句“知错了”就想把他打发了。
虽然不惧四皇子会把她如何,但被他这么盯着,以及他身上无形中释放出来的那股压迫感,还是令林幼卿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毕竟这里是皇权至上的封建王朝。
毕竟这位是大康朝尊贵的四皇子,或许还喜怒无常,或许半点也容不得他人的冒犯……
虽然林幼卿不觉得自己有冒犯到他,但人心叵测,王爷的心思就更非常人所能揣测得了了。
她虽然盯着地上的石砖,但身上的每个细胞都感知得到,她的话惹毛了他。
伴君如伴虎,伴这位皇子也不遑多让。
那个纨绔少爷的遭遇就发生在昨日,还历历在目。
气势悬殊的俩人僵持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可能是一盏茶的时间,也可能有一刻钟了……
就在林幼卿额头快要沁出汗珠时,这才听四皇子出声问道:“那些流民为何朝城中下跪?你都跟他们说了些什么话?”
经过一段时间的镇定,四皇子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说出的话已听不出怒气。
闻之,林幼卿暗自轻吁了一口气。
心说这尊大佛不生气就好。
压根没空想,既然他都审过随身保护她的李霖了,为何又来问她?
缓了缓,她这才如实相告:“回四殿下的话。这几日流民领到的粥越来越稀,就怀疑赈灾粮被官员贪墨了,有人跟民女求证。民女说这是谣言,四皇子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为了取信他们,就告知了昨日城中四皇子为流民之女做主之事……”
经过刚才一番自我检讨,林幼卿意识到,可能是自己干脆地认错,使四皇子觉得她态度敷衍了。
于是,她再回话时就谨慎了不少,力求跟这尊大神好聚好散。
茅塞顿开的四皇子端起榻几上的茶水,啜了一口,心里不免道了一声,“怪不得。”
怪不得,那些流民们感恩戴德地朝他跪拜。
放下茶盅,他又追问道:“还说了什么?”
“民女还跟他们说,明后天他们碗里的稀粥会变稠。”
林幼卿想了想道,又抬眼望向榻旁的四皇子,提着心试探着询问,“会吧?”
若是不会,她就不好再从东门出城了。
四皇子迎上她询问的目光,片刻才略颔首。
林幼卿放心了。
为流民。
也为自己。
忽然,她想起那件事也该提早说一声,“嗯,还有一事,民女该跟四皇子报备一声。”
“何事?”
“民女雇了位姓贺的流民,在城外盖几处草棚与茅厕,需要劳烦四殿下的人在城中帮忙采购些木料,与其他所需的东西,再帮着运出城。民女擅自做主,恐会给四殿下添了麻烦,还请您恕罪。”
林幼卿说完,便自觉地跟四皇子请罪,福身一礼,“若是四皇子觉得此举不妥,此时作罢也来得及。”
这虽是急流民所急之事,但或许也会因此惹出某些未知的乱子来。
比如,几处草棚显然不足以庇护东门外的所有流民,势必会引起争抢,造成混乱。
“起吧。”
四皇子让她起身,不在意地道,“此事也无不可。你说的那个以工代赈,孟先生他们与本地官员正在商议着,一旦议定,便会逐步施行,这桩小事也算是先给他们打个样。
“且今日你弄得动静不算小,城里城外的那些有心人,早就从跟随你的那些侍卫们身上瞧出来,你是从本皇子府邸出去的,会猜测你是在代本皇子巡视城外的流民。
“既是本皇子的人放出去的话,就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抑或,是林幼卿这回谨慎与谦卑的言行,讨好了四皇子,他竟大度地不计较她的先斩后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