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梅屋又吃了一顿,收拾好随身物品,和老板老板娘道别后,玖玉珏和花玲珑终于离开了旅舍银雪屋。
出门时,黄昏将近,旷野重新被河市的装饰所笼罩。
不过依旧没什么人影就是了,这会儿走在路上的两人,就像是两个误入了空城的鬼影一般。
“妖怪们是真的很不喜欢白天呢……”
花玲珑四处张望着说道。
“也不尽然,更多是因为人族皆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而且还人数众多,所以妖怪们为了省事,索性直接避开白天活动罢了。具体还是要看对象的身份和习惯,才能判断大概作息。
玖玉珏贴心地介绍着除妖师的经验知识。
“……这就是你早晨来袭击我的理由?”
花玲珑斜着眼睛问道,语气中却带着笑意。
“然而玲珑姑娘神通广大,就算在清晨袭击,在下亦远远不及姑娘十一。”
玖玉珏笑着回应道,前者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哼,我看你是根本没把我当人看,不然大概就要来夜袭了吧。”
她背起双手,得意地加快了脚步。
如果她有尾巴,那她的尾巴现在一定已经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然而走了几步,玖玉珏依旧没有回话,她转过头,看到他一脸憋笑的表情。
“偷笑什么?”
花玲珑翻着白眼说道。
“在考虑下次夜袭的计划安排而已。”
玖玉珏耸了耸肩说道。
她茫然地看着他,眨了眨眼,脸颊逐渐从苍白,渐渐变得和玖玉珏崭新的披风一样通红。
两只手腕上由白绫系在一起的山精,在洛水河市上愉快地奔跑了起来。
“看你还敢笑,还敢跑!”
玖玉珏刚一停下来,花玲珑就从后面扑上来,双臂齐出,从后面锁住了他的脖子。
“唔,呜呜!”
“嘻嘻,区区玉珏,居然敢轻薄姑娘,讨打~”
“呜呜呜!”
他翻着眼睛,手指在空中挥动着,指了指眼前的建筑物。
与其说是建筑物,不如说是建在几座楼阁之间的一条小巷。
然而这小巷却显然是这建筑物的一部分。
巷子的正上方,挂着一块精致的烫金匾额,上面从右到左写着“百炼堂”三个翠绿色的大字。
匾额的左右,挂着两个火把,火把的上方各有一个小锅,锅里似乎正在煮着……或者说炼着什么东西。
在更上方的位置,是尖尖的顶棚,覆盖住了两侧的建筑物,以及建筑物之间的小巷,宣告着这确实是一整个百炼堂。
然而顶棚却特地刷成了天空的颜色,看着就像是露天一样。
视线挪回地面,百炼堂的门口冷冷清清的,是因为他们来得太早了吗?
感觉这家医馆好像不是很在意有没有人来看病的样子,不如说,似乎巴不得没人来看病才好。
“好啦,好玲珑,饶了我吧。”
感觉到她胳膊上的力气明显松了下来,玖玉珏拍了拍她的小臂,笑着求饶道。
她没有说什么,玖玉珏便自行从她的臂弯里逃脱了出来。
“怎么了?”
他没有回头,就直接如此问道。
“什么’怎么了‘?”
花玲珑反问道,她仍然盯着匾额。
“嗯……在想你是不是突然不敢进去了,之类的?”
玖玉珏倒是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嗯,是有点……不对,你怎么知道的?!”
她茫然地点了点头,随即疑惑地问道。
玖玉珏回过身来,朝她微微探过身来。
她那双红眼睛里分明满是不安。
“嗯……最近刚巧有机会,重温了一下这种感觉而已。”
没等花玲珑继续询问,玖玉珏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这种’尝试的机会已经所剩无几‘的感觉确实很折磨人吧。说不定不努力明天也会更好,而现在去努力的话,却反而真的会确确实实地看到,情况是多么的不尽如人意……”
自己若是连一丁点儿精魂和灵力都看不到的话,好吧,实际上,一般情况而言,自己就是完全看不到,那取龙髓的冰山完全就是因为对方太过庞大,只要知道精魂或灵力确实存在,便多少都能察觉到异常。
但这并非是因为自己有天资,恰恰相反,这反过来证明了自己在这方面的天资有多么的差劲。
“是呀……要是进去还是没什么办法……该怎么办呢。”
花玲珑小声说道,眼光四处游弋,飘向了不远处的巨大黄色鸭子形状的气球。
那鸭子似乎捕捉到了她的目光,嘎嘎大叫一声,随即开始唱了起来:
“鸭鸭医馆,药到命除,头痛砍头,脚痛砍脚~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都交给鸭鸭吧~”
它最后友善地朝这边眨了一下眼睛。
“……我觉得咱们就没必要去那一家拖延时间了吧。”
玖玉珏双眼无神地看着黄色的鸭子,眼见着鸭鸭即将和自己对上视线,又要开始唱歌了,他连忙把视线挪了回来。
“那家医馆是认真的吗?”
花玲珑轻声问道。
“呃,说完这个,咱们就进去。说好了?好,你点头了。嗯,我想应该是有其合理之处的,毕竟大多数妖怪的恢复力都很强,而他们若是有病症,往往都是受了诅咒或者严重的伤害,这种时候,与其去治疗,不如直接切了然后重新长出来会比较好……我猜应该是这样。好了,解说完毕,进去吧。”
玖玉珏十分确定,如果自己不催促的话,这丫头能在门口磨蹭到河市结束。
不过他没打算指责什么,毕竟虽然梦里没有梦到,可自己当时内心又何尝不是反复地担心“最后也看不见可怎么办”?
对未知和失败的恐惧,会让人脚步停滞不前,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情况。若是有人可以毫不在意地面对失败,那只能说明他颇有余裕——或者说他面对的失败不够重要而已。
“好啦,别推了,我知道了。”
花玲珑轻声说道,温柔地拨开了玖玉珏推着她肩膀的手,“我自己走。”
经过匾额下方,头顶上的两个小锅突然叮当作响。
一个身穿白衣的矮子,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伸着懒腰快步走到二人面前。
“这么早!二位可是有急病?”
他语气关切地问道,不待二人回答,矮人的双手已经抬起,两只手上各拿着一个小小的木片,一左一右,分别在玖玉珏和花玲珑的面前挥动了一下,随后接住了小锅里落下来的几滴液体。
这矮子怎么说话呢……
玖玉珏饶有兴趣地看着木片上颜色的变化,木片本身是木色的,液体是透明的,自己的那片颜色几乎没有变化,花玲珑那片的颜色却先出现了一深一浅两朵红晕,接着整片木片都被被白色所覆盖,就在红晕越来越淡,几乎要消失的时候,一股黑色如同墨渍般扩散开来,更深的红色也随之复苏,红与黑纠缠起来,继而消退,红色和白色又重新回到了木片上。
矮人瞪着眼睛看着花玲珑的木片,嘴巴微微张开,似乎也跟着看呆了。
好在这颜色的变化十分迅速,木片上的红色与白色也不再有新的变化了。
他合上嘴巴,嘴中念念有词地复述了一遍花玲珑木片颜色的变化,随后把目光转移到了玖玉珏的木片上。
木片依旧几乎没有颜色变化,矮人抬头看了看玖玉珏,把手伸到玖玉珏的面前,对着他又用力甩动了几下木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或者脑补,玖玉珏觉得木片的边缘部分似乎,稍微,极其些微地,有一小部分,变成了白色。
“这位客人……是人?不是山精?而且似乎没病?”
矮人小声问道,语气里充满了谨慎和戒备。
花玲珑惊讶地望向玖玉珏,他们两个现在确实都没戴面具,不过后者倒是并没有惊慌,稍加犹豫,心中已有决定。
“正是如此。不过在下并无恶意,在下乃是这位花玲珑姑娘的奴隶剑士,我家主人身体略有不适,在下十分担心,这才特地早早赶来叨扰。”
他深深行了一礼,语气恭敬地说道。
矮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粗犷地笑了一下,
“嘿!昨晚上刚来个奴隶剑士,还是躺着进来的,他主人倒是在旁边哭哭啼啼的。没事儿,你们运气好得很!今晚是白簪大人当班,她定能治好这位大小姐,嗯,跟我走吧。”
竟然刚好是她吗……
玖玉珏看向花玲珑,发现她正露出一副纠结的表情。
已经低下头的矮人自然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他用指头夹住两片木片,正了正头上的白帽,甩开步子朝巷子深处走去了。
他虽然腿短,但走起来却是十分迅速,二人跟着他向左进了门,上了楼梯,又回身通过身后的一座悬廊,再上了一层楼梯后,继续朝深处马不停蹄地走着。
“呃,敢问一下,医药费怎么算……?”
玖玉珏突然问道。
周围路过的药材、金丹、灵石,哪一个都不像是他能随随便便买得起的。
“白簪大人自会与你们说明。”
“她都不睡觉的吗?”
“哈哈,大人她昨晚回来后,十分有精神,你们刚好赶上了好时候,而且羽叶大人也在陪着她。——啊,羽叶大人是白簪大人的助手。”
说话之间,矮人的脚步已经渐渐放缓,三人最终停在一扇翠绿色的门前。
一路上路过的门大多是白色,少数则是木色,却唯有这扇门是翠绿色。
不仅如此,其他门上都是干干净净,似乎生怕外人看出里面是做什么的,这扇门上却肆意地画着有些简陋的花纹。
是的,有些简陋,就像是小孩子随手涂鸦画上去的一样。
”你们稍等,我去通报一声。“
矮人也不抬头看二人是否答应,敲了敲门,便把手抚在了门上。
然而并没有人回应他。
他再次敲了敲,这次他得到了回应,“请进来吧。”
一个有些中性的声音说道。
矮人立刻推门进入。
“不要嘛~现在不想干活嘛~”
女子的声音从门缝里流了出来。
男子似乎又说了些什么,但是矮人已经迅速关上了门,只留下了玖玉珏和花玲珑,对着门上的花纹面面相觑。
“是玉簪花……”
花玲珑仔细辨别着门上的花纹。
“你看的出来吗?”
玖玉珏惊讶地问道。
“哼,不然呢,这点东西都看不出来的话……嘻嘻,可怎么做你的主人呀,剑士大人~”
她的语气一开始还有些不耐烦,但随后话锋一转,开心地笑了起来。
玖玉珏长长地舒了口气,“是呢,你大人有大量,我刚刚还在担心你心情不好呢。”
这丫头因为自己多看了两眼那个叫白簪的,可是给了自己好一会儿脸色来着。
“哼,我还没消气呢。怎么偏偏刚巧是她……”
花玲珑噘着嘴巴,翻了个白眼,“看着吧,哼,玉簪花成精的妖怪是吧,让我这个山精好好教育教育她~”
这都什么和什么?
“呃,敢问你打算怎么’教育‘她?话说你还记得我们是来看病的吧?”
“嘻嘻,说出来就没意思了,一会儿你就作为奴隶一号,在旁边好好看着我的手段好了~保证她对我,言听计从~”
她跃跃欲试地说道,手指抚摸着门上的玉簪花,似乎已经迫不及待了。
“先提醒你,对方也是有护卫的。”
玖玉珏扶着额头说道。
“这倒是没错……嗯,试试而已嘛,谁让你那么盯着她看,我——”
花玲珑语气别扭地说着,脸色却有些发红。
“你?”
玖玉珏笑着追问。
然而她并没有来得及回答,门突然旋开了,矮人走了出来,“大人已经准备好了,二位若是愿意,这便可以进去了。”
玖玉珏躬身又行了一礼,矮人摆了摆手,撒着丫子跑走了。
“那,进去了哦。”
推开房门,玖玉珏带头走了进去。
“欢迎,你们可以叫我羽叶。大概情况我已经听人介绍过了,这位姑娘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房间里只有两个人,其中立在墙边的男子如此说道,看来让那个矮人进的门的中性声音便是他了。
白簪则是站在一面桌子的前方,她左右的额角上各别着大朵的白色玉簪,发梢上依旧拴着红色的苜宿。
她并没有穿着一路上所见到的标志性白色大衣,一件简单的白色上衣露出肩膀,胸前坠着个花纹繁复的首饰,绿色的披肩也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在白色的裙摆外面,又穿了一件刚刚盖过膝盖的草绿色长裙。
“欢迎。我叫白簪,你们大概已经听人介绍过了……嗯,这位姑娘是叫花玲珑来着……呃,花玲珑?……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白簪原本无精打采的双眼,在看到两人手腕之间系着的白绫之后,便炯炯有神了起来。
她似乎看出来客有些面熟了。
“呃,该从哪里说起呢……要不我们私下说?”
花玲珑看了一眼羽叶,朝白簪试探着问道。
“嗯?当然可以,不过羽叶是我的爱人,你旁边的是你的奴隶,咱们这不已经在私下说了吗?”
白簪歪着头,不解地问道。
花玲珑猛地把头扭向玖玉珏,后者都有些担心她会不会闪到脖子。
就算你用眼神强烈诉说“想办法!”什么的……怎么感觉她已经把问题抛给自己好几次了?
递给她一个“别太闹腾”的眼神,玖玉珏有些疲惫地开口说道:
“白簪大人,这位羽叶大人自然不是外人,但男女毕竟有别,若是羽叶大人在场,恐怕会让我家主人有些困扰。”
跟着深施一礼,恭敬地等待着对方的回复。
“哼,但你也是男的,羽叶不在,我还觉得有些困扰呢!”
白簪抱着胸回复道。
“在下只是区区奴隶而已,您大可以不把我当做人。”
玖玉珏咬着牙说道。
白簪却直接捂住了耳朵,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样子。
“你们那个白绫,非要一直系着吗?”
羽叶突然出声问道。
玖玉珏扭头看向花玲珑,她摇了摇头,“也不是非要一直系着……短暂地解开,离得近的话,应该也没事,万一有事立刻系回来便是。”
“既然如此,那便解开吧。这样就都没意见了吧。”
“我当然没意见~”
白簪立刻用热情的语气说道。
花玲珑也拉起玖玉珏的手腕,默默解开了白绫。
“真的没事吗?”
玖玉珏低声问道。
“没事没事,一会儿而已,而且,嘻嘻,不记得我在门口说我要做什么了?”
她回给他一个狡黠的笑脸。
“既然是女宾,便去那边的内室诊疗吧。”
羽叶轻车熟路地安排着各自的行动,花玲珑走到白簪前面,后者掏出一片木片放在桌上,拉着花玲珑高高兴兴地走进内室里去了。
“至于你……随我来吧。”
羽叶拿起木片说道。
玖玉珏闻言点了点头,跟随着羽叶走进了另一个诊疗室。
真是奇妙,这个叫羽叶的,身上弥散着和自己十分类似的气息……但是远比自己身上的强烈太多。
久经战斗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