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我就是想看妹妹这个反应。”
白簪及时拉住了花玲珑的肩膀,后者大吃一惊,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
扶着花玲珑坐回来后,她闭上眼睛,用手揉了揉,再次睁开的时候,双瞳已经恢复成了漆黑的样子。
“喏,这就要烧好了,如何呀?以玲珑妹妹的天资,学这个术法想来也是不难,还是说,你就那么想摆脱这些稀奇古怪的异端呢?”
白簪顺势坐在了同一张躺椅上,好在椅子足够大,两人一同坐着也没有太挤。
花玲珑眨着眼睛,没有立刻回答。
屋子里顿时只剩下陶碗里木屑被烧出的噼啪声,以及门框上洞内隐约传来的细语声。
白簪也没有再催促,而是静静地等待着花玲珑的回复。
这种所谓的红眼看似是什么天赐之才,却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究竟是福是祸。
毕竟千里马在展露雄姿之前,大多数早已因为在马槽前吃太多却干活不力,而被处理掉了。
“还是去了吧。不如说,我其实没想到这河市里,真的有能祛除这红眼的方法。”
花玲珑捂住一只眼睛,看着舔舐着石头的火苗。
“我讨厌这双眼睛。它夺走了我太多东西。”
白簪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花玲珑的指头立刻抚到了她的嘴唇上。
“谢谢姐姐好意,我知道,这双红眼乃是天赐,恰好落到我头上了,好好利用便是,对吗?
但是,我的那些不快的过往,虽然不能全部怪罪于它们,却总是因它们而起。”
她的语气中已经没有了迷惘,眼神也随之坚定起来。
“既是如此,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妹妹坐直便是,等下可能微微有些刺痛。”
白簪说着站了起来,再一次走到桌边,铺开一张古旧的皮革,回手一挥,丝线飞出,两块已经被烤得光滑锃亮的石片立刻被拽到了皮革上面。
“嗯……这里应该再这么打磨一下?”
一手拿着放大镜,另一手拿着刻刀,繁复的咒文就这样不断被刻到了石片上。
终于,两片刚好可以覆盖瞳孔大小的石片,被递到了花玲珑的手上。
“喏,只要扣到眼睛上,闭上眼,转一转眼珠,再睁开眼把石片拿下来,应该就没问题了。要我叫玉珏少侠过来接你吗?”
白簪端详着花玲珑的眼睛问道,毕竟如果失去了红眼,看不到精魂灵力的话,河市的绝大多数场景都会恢复成普通的旷野,而一个普通的少女,是断不可能从这种荒郊野岭独自平安离开的。
“嗯……先看看吧,我想给他个惊喜,嘻嘻。不过说起来,没了这眼眸的话,我之前做的东西都还有效吧?”
花玲珑突然想起玖玉珏之所以能看到精魂,亦是受了自己的影响,若是因为自己失去红眼的缘故,他又看不见了的话……
“哎哟,真肉麻。放心,你已经做了的,不会有什么变化了。况且,若是你做过的东西会消散的话,我还找你要那相思木的种子做什么?”
白簪坐回到了自己的躺椅上,等待着花玲珑的行动。
窗外的夕阳越来越黯淡,叫卖声也逐渐响起来了。
花玲珑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再做环视或者犹豫,双手抬起,径直把石片贴到了眼睛上。
——
“……你看着也不像是疏于锻炼的那一类啊?”
羽叶嘴上如此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是越来越快,两把短刀并没有出鞘,而是连同着刀鞘一起挥舞着。
玖玉珏根本没法出言回答,虽然被打中也不会受重伤,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被击中的频率始终没有下降。
“——来了!”
他在心里默念着对方进攻的次数,果然,在第五次挥击被玖玉珏拨开后,羽叶立刻踩着碎步出现在了自己的左侧。
“就是这儿!”
玖玉珏突然拔出短刀,准确地挡到了劈下来的短刀。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见到这一招了,
然而,一股可怕的巨力从刀刃相接的地方传了过来。
完全招架不住!
羽叶笑了笑,“嗯,果然不是,你应该是勤于锻炼的那一类才对。”
他用右手的短剑完全压制住了玖玉珏双手迎击的长剑,左手的短剑在掌心上转了一圈儿,调转方向之后,便立刻朝玖玉珏的肩膀刺了过来。
“喝啊!”
没有如同前几次那样下意识避让,而是直挺挺地迎向了刺过来的带鞘短刀,硬生生地接下了这一击。
忍受着肩膀下的剧烈钝痛,双手持剑拨开了羽叶的短刀,长剑径直向前方刺去。
“很好。”羽叶像是等待许久一样,灵巧地向后一跳,离开了突刺的攻击范围。
“好什么?”
玖玉珏语气不快地说道。
这倒是情有可原,他几乎被单方面殴打了一盏茶的功夫,每当他以为自己已经把握住了对方的剑势和计划,对方便立刻使出新的招式,反过来又打自己一次措手不及。
肩膀下面被击中的位置并没有受伤的感觉,但是痛感却是十分明显。
“嗯……是因为我说是切磋,所以你才没有用全力吗?”
羽叶没有再次攻过来,而是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说道,“阁下平时练得是杀人剑,却始终缺乏杀意,这样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就到这里如何?”
“你到底想说什么?”
玖玉珏调整好架势,谨慎地说道。
自己和对方的距离大概有七步,对方身后三步之内便是墙壁,自己若是冲刺突击,主动进攻,还是有机会的。
虽然只是初次见面,就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被人这么单方面吊起来打实在是让人有些不快。
“哈哈,我说,你还想试试的话,便突刺过来好了。对了,不妨把我想象成你的仇人,这样或许会有所不同。”
羽叶甚至把一把短剑挂回到了腰间,大摇大摆地站在那里。
“得罪了。”
闭上双眼,玖玉珏回想起了记忆中那些令人厌恶的名字和影子。
“对,想象一下,你难得有机会可以正面堂堂正正地手刃仇人,或者说,宣泄你的怒火。如何?试试看,击中我啊?”
羽叶的声音从前方清晰地传来。
萧索的寒风。
潮湿的雨后。
熊熊燃烧的烈火。
那些该死的妖怪和人……
闭着眼睛解下披风甩到一旁,玖玉珏睁开眼睛,朝羽叶猛地冲了过去,这一次,剑尖直接往对方的要害上招呼了起来。
两次交锋之后,长剑被短剑一带一挑,轻松地击飞了。
然而玖玉珏毫不犹豫地拔出了另一柄剑——那柄诡异地跟着花玲珑的仪式长剑。
这柄剑只有剑鞘部分的圆环分量十足,其他地方反而都很轻盈,使用起来,与其说是在用剑,不如说是抓着一个飞轮在砸来砸去。
羽叶微微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短剑一一招架住玖玉珏的进攻,“哈,原来如此。不过,仇恨这种东西,太久不报的话,便会变成麻木的执念了。”
玖玉珏充耳不闻,继续发起狂风暴雨般的猛攻。
随着兵器不断交锋,羽叶的动作却开始迟缓了起来,玖玉珏内心也跟着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招招皆下杀手。
“哈哈哈哈,”羽叶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并非阁下。嗯,不过话说回来,如果阁下所持的不是仇恨,而是麻木的执念的话,剑上自然就会如此无力。”
他闪身躲避玖玉珏的竖劈,然而后者却只是假动作而已,长剑立刻跟了过来,砍向了闪避不及的腰眼。
随着一声闷响,羽叶悬挂在腰间的短剑,挡住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击。这一击威力巨大,若不是羽叶反应迅速,用短剑及时挡住,恐怕他此时已经身受重伤。
然而就像是要证明自己的剑并非无力之剑一样,玖玉珏剑锋调转,朝上挑了起来。
只见他双手紧握剑柄,将全身的力量汇聚在双臂,然后猛然发力,将剑向上挑起。剑身划过一道弧线,带着凌厉的剑气,朝着羽叶的胸膛攻去。
在这一瞬间,玖玉珏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的身体也像是被注入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整个人变得威猛无比。他的剑法犹如闪电般迅猛,不似之前那般犹豫不决。
一道寒光闪过,随之响起却是两声沉闷的撞击。玖玉珏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手上突然一松,剑已被击飞。他来不及惊疑,胸口已被一脚踹中。这一脚力道极大,他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整个人也跟着剑一同向后飞了出去。
在地上滚了几圈之后,终于回过神来的玖玉珏看到羽叶正在把踢飞仪式长剑和自己身体的腿缓缓放下。
令他意外的是,羽叶也面露疲态,呼吸也有些沉重了起来。
“无妨,”他摆了摆手说道,“那柄剑,不是你的,而且你平时也不常用,我说的可有错?”
玖玉珏扬起眉毛,“阁下料事如神,确实如同阁下所言,这是我同伴的佩剑。”
他倒也没有说谎,这剑确实是一路上自己跟着花玲珑过来的。
“坐吧。”
羽叶也没打算扶起玖玉珏,自顾自地走回到桌旁重重地坐了下来,后者本想一个跟头翻起身来,然而胸口一阵剧痛,只好缓缓爬了起来。
将两把长剑收回腰间后,玖玉珏终于坐回到了羽叶的对面。
“阁下有什么想说的,不妨直说。”
玖玉珏双肘撑在桌上说道,“还是说,阁下其实只是有些技痒,想要揍我一顿暖暖手?”
“怎会,只是见到你的时候,便察觉到你身上有些淡淡的怨邪之气,而你又刚好是除妖师,所以出招试探一番罢了。”
羽叶把两把短剑都挂回腰间,又用带子仔细地绑了好几圈,拍了拍腰带,示意自己已经捆好了武器,并无继续打斗之意。
“阁下倒也不必如此,以你的身手,就算空手,也未必会输给拿着剑的我。”
玖玉珏苦笑着说道,自己和对方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少侠倒也不必如此谦虚。你如此年轻,又十分勤奋,天资亦是不差,假以时日,剑技自然不可限量。”
羽叶把酒壶酒杯拉了过来,抬眼望了望玖玉珏,后者摇了摇头,他便也不再客套,没有给玖玉珏倒酒,而是自饮自酌了起来。
玖玉珏看着空着的酒杯,思来想去,还是开口问道:“阁下方才切磋之时,曾说‘仇恨太久,便会变成麻木的执念’云云,是乱我心神而随口言之,还是确实如此认为?”
羽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给玖玉珏的杯子里倒了一杯,“还是刚才的规矩。”
见玖玉珏一饮而尽,羽叶点了点头,开口说道:“真是爽快。不过,我也只是随口说一些泛泛的看法罢了。其实岂止仇恨如此?诸多情感,哪一个不是久了便麻木?就算是热恋时爱到死去活来的痴男怨女,在一起久了,也不免平淡如水,更有甚者,相看两厌。”
他给自己也又倒了一杯,继续说道,“因此,情绪是需要保鲜的。就如同这酒,看似放得越久,越是醇酿,然而醇酿之味,早已不再是当初初酿好的新酒之味了。”
“那倒要请教阁下,如何保鲜?”
玖玉珏又饮一杯,好奇地问道。
“一则,不断添新酒进去,这便是所谓的历久弥新;二则,不破不立,直接酿一坛新酒,亦是一种办法。”
羽叶眯起眼睛,打量着玖玉珏,“否则的话,就算你真的见到了仇人,也不会有什么杀死对方的斗志——很多人总以为‘若是有个机会,自己到时候便自然一定会如何如何’,这不过是痴人说梦的幻想罢了。就好比一个醉鬼,每日浑浑噩噩的度日,幻想着自己若是有份好差事,有份好田宅,便不会再这样整日醉死在酒缸旁边。
却不知,就算真的给他一个机会,他大概还是会因为饮酒,把这些好机会都合着酒饮到肚里,再白白丢掉——这就是所谓的‘得而复失’吧。“
“既然如此,咱们现在倒是不该继续喝了才是。”
玖玉珏微笑着说道,虽然对方脸上看起来没有丝毫醉意,可话却明显变多了。
“哈哈,少侠心肠果然极好。我就想,这怨邪之气,定然不是少侠自身所带。——说说那柄长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