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人的坚持下,最终,作为看诊的费用,一束白发、一段龙髓被留在了白簪的屋子里。
“所以?这几天是怎么了,突然这么勤快?”
羽叶啃着苹果,看着正在换上全套新衣的白簪问道。
他十分清楚,眼前的人平时根本懒得给人治疗,在百炼堂里乃是摸鱼打诨方面数一数二的好手。
“哎呀,羽叶你在说什么呢?本小姐给你包扎伤口的时候,可从来都是第一时间吧?”
包括这次也是,她之所以换袍子,便是因为之前的袍子正包扎在他的手腕脚腕上。
“多谢。”
羽叶不情不愿地说道。
房间里顿时陷入了沉默,只剩下衣服的窸窸窣窣声。
“……你那么一直盯着的话,就算是我,也会害羞的……”
白簪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羽叶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并没有移开,而对方已经换到了贴身衣物。
“抱歉。”
他连忙把头转向窗外,大口啃起了苹果,结果呛了一下,反而咳嗽了起来。
“哎呀,没事的……都让你看了那么多次了……”
白簪似乎对他的反应依旧有所不满,动作也不再如同刚才那般缓慢而优雅了。
“突然觉得……”
“就是……”
““你先说吧””
两人的话语在房间的空气里交错着。
地板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羽叶感觉到自己从背后被抱住了。
“就是回想起了以前的时候啦。”
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她看起来比我坚强,但和我那时候一样迷茫,如果我那时候知道什么是‘迷茫’的话……所以会忍不住想要帮帮她。”
羽叶闭上眼睛,回想起最初见到白簪时的样子。
那时她还不是医师,而他也不是什么医师的助手。
作为除妖师杀手的他,接到了杀掉一对除妖师夫妇的任务。
经过了月余的调查之后,就算已经干这行很多年了,但他还是有些不安。
这对除妖师夫妇到底是怎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把那么大量的妖怪和人给炼化掉的?
义父给的手札里说的很清楚,自己也确实未曾探到有什么可以助力炼化的法宝。
不能再拖了。
杀死除妖师夫妇之后,在炼化的祭坛下方,居然有一个小门。
小门里面点着蜡烛,最深处,透气孔下,尸骨堆上,一个红眼睛的瘦小女孩,正在小口吃着妖怪的尸体。
听到有人过来的声音,她立刻闭上眼睛缩成一团,接着便如同死了一般,一动不动了。
一股柔和的灵力却从她身上释放出来,像是一份贡品一样,主动递到了羽叶的手上,还讨好地拱了两下。
“喂。”
走到她的旁边,羽叶生硬地出声示意对方抬起头来。
“噫!”
小女孩发出了惊恐的声音,身体却仍旧保持着僵死的状态。
羽叶这次倒是看出来了,这样子他十分熟悉,因为他见过无数次了——生命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自然就会这样有如冻僵一般一动不动。
“看着我。”
他得视情况,考虑要不要杀了这小女孩。
不过看样子,杀了她或许才是让她有个快速的解脱吧。
“……谁?”
她怯生生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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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簪短暂地松开了他,在羽叶转过身来之后,又立刻扑回到了他的怀里。
在那之后,她被自己这个杀亲之仇给带了回去,居然还被自己培养成了医师。
“哎呀,今天又被羽叶大人救了~你要一直在我身边才行~这样就可以一直救我了~”
白簪心情极好地说道。
羽叶却笑得勉强,自己真的有资格抱着她吗?就算她父母只是把她当炼化妖怪的工具,就算他们对她再不好,但……自己毕竟是杀了她的父母的人。
他本就只长她几岁,然而自幼被妖气熏染,长相依旧是青年的模样,只是留了胡子而已。
这些年来,反倒是白簪越长越大,显得像是姐姐一样了。
“你完全不会嫌弃我吗?”
羽叶语气苦涩地说道。
怀里的人只是把自己抱得更紧了几分,“你好久没问这个问题了呢。”
进入百炼堂之后就没再问过了。
白簪在被抓回去之后也十分努力,或者说,在最初的几年里,只要羽叶说什么,她就会去做什么。
而如果羽叶什么都不说的话,她就什么也不做,回到一个布娃娃的状态,静静地缩在角落里。
“那我也再回答你一遍,我现在要嫌弃你赚的没我多了,杀手大人~”
她用脸在他的胸口蹭来蹭去,“你再这样的话,我可又要‘罢工’了哦~”
“还是不要了。你该去查房了。”
羽叶轻轻白簪,她微微抵抗了一下,但还是离开了,站在那儿不满地跺了跺脚。
“都说了,他们两个没事儿的。”
嘴上这么说着,白簪还是好好地拿起两团线团放到袖子里,又取了两片眼瞳石盖住了红色的眼眸,最后打开房门示意羽叶跟上她。
她真是变了好多……看着面前大步流星的背影,羽叶不禁有些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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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她这样的“战利品”,被抓到妖怪的大本营,必然是要作为奴隶来处理的,而她又有炼化的才能,自然可以卖个更好的价钱——还得签担保书,约定不得滥杀滥用的那种。
羽叶却鬼使神差地花掉了当时身上所有的积蓄,即使如此,还是和义父预支了三年的酬劳,才把她赎买下来。
之后的三年过得可谓是辛苦至极,以往他还可以对工作挑三拣四,那段时间他没日没夜地工作,偶尔回到自己小屋的时候,身上总是挂着彩。
杀手不需要生活,需要生活的时候,就是杀手生涯结束的时候。
然而小屋之后的变化也让他觉得杀手生涯做不久了。
那次,只是图省事儿,才试着叫她给自己包扎伤口的。
揭开捆住左臂的封布,腐蚀立刻迅速扩散了起来,剧痛和疲惫,以及或许是因为回到小屋而略微放心了几分的懈怠,羽叶当着白簪的面昏了过去。
给自己换一块封布,自己慢慢用灵力调养就行……自己昏迷前应该说清楚了吧。
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她正在吮吸着自己的伤口。
“喂。”
羽叶语气恶劣地出声示意道。
“噫!”
白簪似乎被吓到了,在伤口上猛地吸了一口,她嘴唇接触的地方,痛楚立刻消退的无影无踪,反而是一股舒适感传了过来。
羽叶抽了口凉气,而白簪见对方没有制止,便继续大口大口地吮吸了起来。
亏她下得去口!
强忍着舒适的感受,羽叶抬起右手,弹了她的额头一下,这次终于传达了明确的意思:白簪立刻在地上滚动了几圈儿,最后缩到角落里一动不动了。
“我不是说了换上封布,封好就行了吗?”
羽叶观察着左臂说道。
大部分伤口都已经被她“治疗”过了,甚至连伤口处断掉的肌肉都已经完好如初。
而且那种舒适感……怪不得有些人会沉迷修炼,确实会让人丢掉世俗的欲望。
“可是我是你的奴隶,应该想办法让你舒服才行……”
白簪依旧保持着缩在地上的姿势,怯生生地说道。
仔细看去,她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显然是十分害怕。
“……是谁教你这些的?你自己出门了?不对,有人来过?!”
羽叶警觉地打量起了小屋,并没有感觉到外人来过的气息,目光挪动,门口的机关也没有破损或修复的痕迹。
“是……是上次去的那个洗澡的地方,带我洗澡的……大姐姐和我说的……”
白簪吓得声音顿挫了起来。
羽叶不禁扶额,原来是这样吗。
之前确实刚好得到了银雪洞窟的票券,毕竟是大名鼎鼎的温泉,又是不能转售的类型,所以带着很久没洗澡的白簪一起过去来着。
但那种地方又不方便自己带着她一起洗,所以把她交给老板娘照顾了一下。
那个女妖怪到底给她灌输了些什么啊。
“……坐起来说吧,我没生气。她还和你说了什么?”
羽叶坐在地上,尽量保持着柔和的语气说道。
白簪立刻坐了起来,这倒是让他面孔舒展了一些:最开始的日子,除了缩成一团的姿势,她做什么都如同乌龟一样迟钝而缓慢。
“她说……主人……呃不对,羽叶大人……是需要主动出击的那种类型。让我抓住机会表现自己的作为奴隶的用处。”
她露出了一个谄媚的笑脸,而羽叶的目光像一根长矛,把这笑脸击得粉碎。
“我再说一遍,你不是奴隶。只是暂时住在我这儿而已。过几年学会点能自力更生的本事,就给我搬出去自己住。”
羽叶冷冰冰地说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
白簪愣住了,眼眸里充满了茫然。
“那我该叫什么呢?”
她没头没脑地问道。
“嗯?你不喜欢’白簪‘这个名字的话,也可以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名字吧。”
羽叶压抑住心中的无名怒火,语气微微不耐地说道。
“那,我该叫回‘这东西’吗?”
她双眼无神地问道。
“这东西”是她父母对她的称呼,她当初自我介绍时,羽叶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弄明白这一点。
而小屋的窗台上,则摆着一盆带她去花市的时候,她盯着看了很久的白色玉簪花。
“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
羽叶没有再控制音量,而是霍然起身,拎起行囊,夺门而出了。
真想给当时的自己来两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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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想什么呢?走过头了啊。”
回过神来,白簪在一间病房门口驻足,而自己已经走到她前面去了。
“没什么。”
羽叶躲避着她的眼神,走到她前面帮她把门打开。
“嗯?哼~”
她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踏着步子走进了屋内。
被玖玉珏和花玲珑联手击败的奴隶剑士——痕,正躺在床上熟睡着。
而他的主人,名叫水无的水精,正坐在一旁的小凳上握着他的手,不断地点着头。
明明旁边的床是空着的。
“哎呀,居然在一起睡觉啊。”
白簪笑嘻嘻地说道,但还是走到了两人旁边。
丝线轻轻缠住一人一妖的手腕,她闭上眼睛感受着两人的状态。
水无身体抖了一下,醒了过来。
“你——!”
她张口就要叫喊出来,却被白簪的丝线一扣,便失去了声音。
“嘘——”
白簪心情很好地把手指比在了水无的嘴唇上,接着指了指躺着的痕。
这个大小姐似乎睡到有些糊涂,忘记自己的奴隶剑士还在受伤疗养了。
“你还敢来啊!”
水无用嘴型恶狠狠地威胁道。
“你看看他的状态,再怪我也不迟吧。而且,演武场应该有说才对啊,要是受伤的话,演武场会提供紧急治疗的保障。细则上没写吗?”
白簪把丝线挂在水无的耳边,顺着丝线小声说道。
“痕说他不会输的……而且我可以治好他的,他肯定能赢那两个家伙!”
水无歪着脑袋,压低声音,对着丝线十分不服气地说。
白簪眨了眨已经是黑色的眼睛,有些困扰地转头看向羽叶。
后者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没什么办法。
这水精大小姐根本就是油盐不进,就算说了“数到十之前没治好,规则上就算你们输”,她也是一副“我不听我不听就是能打赢”的反应。
白簪却一脸得意的样子,给了羽叶一个“接下来看我表演”的眼神。
“是呢,都是演武场的人不好!”
她突然跟着水无一起说道。
“咦?对!我家的痕可棒了!最棒了!那每次被打倒后都能站起来的样子,还有那种怕给我丢人、怕被我抛弃的,像是小狗一样的眼神,嘶哈嘶哈……”
羽叶面无表情地看着笑盈盈地表示赞同的白簪,和妖怪有关联的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