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灵若自从龙憩殿出来后,一声不吭自觉搬回了自己的清灵殿。
徐弦月笑笑,没说什么,帮她一同挑拣物什。
“灵儿,可要努力。”
“嗯!”
*
是夜,云破月出,四籁俱寂。
衍芳殿灯火如豆,焰星静燃,几近于无。若有似无的梦息香缭于殿中。
临靠床榻的窗棂,外侧六角宫灯火光莹莹,铺落在睡颜安然的女子面上。
门扉推开,轻缓脚步一点一点移至榻前。
秦越川一如那夜,于榻前倾身。
只不过,他不再如先前那般小心谨慎,唯恐惊扰。如今动作更显稍许松散,甚至于主动启声,轻唤着榻上阖眸静谧熟睡的徐弦月。
“月月,月月?”
徐弦月听闻呼唤,极缓地抬起眼睫,慢眨几下,眸光迷离,好似微醺,没有太大的动作幅度,她不曾起身,仍旧保持原来姿势,只静默地看着他,不知过了多久,才眼瞧着坐于榻沿之人,扬唇小声念道:“秦越川。”
眼前之人面容虽然隐在暗影,可两人相距极近,她看得分明。
秦越川特意换下冥五的衣服,换了一套常服。容妃宫殿仍做保留,内里尚且有几件他的彼时旧衣。
即便是背光朝向她,再是黯淡的灯芒也掩不住他的清隽眉眼,如一张水墨绘图,又仿如一块天然璞玉,无需雕饰,自染风华。
她的心中如是想着,眉眼微弯,口中禁不住念出了声来,温声软语道:“阿涉可真好看。”
秦越川怔愣住,绵柔痒意自心尖蔓延。
自从大婚那夜,秦越川便再不曾听过她如此唤他。
秦越川俯身,更贴近她几分,灼息倾吐,双眸软若温水看着她轻声道:“不及月月万一。”
徐弦月忍不住牵唇,想要伸手触碰他,却略有犹疑,抬至一半,将要摸到,又堪堪停住。
她可记得,上次便是二人进一步亲密相触之后,梦中之人便猝然消失了。
她想多留他一会。
秦越川心有所感,主动执起她的手,贴敷在自己的面颊之上,听她娇俏调笑道:“阿涉于京都俊俏公子哥可是榜上有名的。我可不曾。”
“月月可曾听过世人论断得出日神羲和,同月神常羲孰胜一筹?”
徐弦月一时不明此言所指何意,低应一句:“嗯?”
秦越川面庞轻蹭着她的掌心,眸光里的缱绻情愫几欲将她吞没:“仙子自是不会参与凡夫俗世的评断。”
“月月如是。”
徐弦月真心粲然一笑:“方才还不确定,当下我可确认了,确是梦境。”
“以往白日里的秦越川可不曾说过这等酸牙情话。”
“月月喜听,来日我归京,可日日说与月月听。”
默了一瞬,毫无痕迹自然接道:“我能回来么?”
他明显感受到,被她握着的手指微微一蜷,他听她温柔且确定道:“眼下还不能。”
秦越川声线低迷蛊惑,循循诱问:“为何?月月不曾思念我吗?”
徐弦月眸含水意,凝望着他,抚着他的面颊,柔声念着:
“朝云暮雨心去来,千里相思共明月。”
秦越川心头颤软,仍是问她:
“可是要发生何事?”
徐弦月温声:“此为秘密,不可轻易言说。”
秦越川失落,他都这般了,且梦息香都用上了……
倒也不知是己身惑力不足,还是徐弦月的心志过于坚定,如此竟也套不出一字半句。
徐弦月见他眼中星亮忽灭,嗫嚅道:“你不高兴了吗?”
秦越川回神,感知她的不安,轻轻摇头:“不曾,月月如何说,我便如何做,一切皆由月月做主。”
他将她的手握得愈紧。
“只是,月月日后莫要将舍弃王府挂在嘴边,我——承受不来。”
徐弦月的嘴角笑意漾得更甜,白玉般修长藕臂如藤蔓一般缠了上去,将他勾了下来,随之借力抬身。
像临别之日那般,闭上双眼将唇贴了上去。
细细的啄吻于他。
濡湿清甜溢于唇瓣,如清风掠谷,樱落碧潭。
秦越川明知眼下不可过分汲取,可心中浓烈的绮念一朝破涌,便如万千载雪崩于山巅,如何能轻易收回!
面前撩拨之人,不是旁人。
是他的妻。
是他的爱。
是他的全部。
他不可自抑抬掌,俯身捧着她的单薄脊背,随她一同阖目,于清寂夜中起伏沉溺。
窗外沥沥落起了今岁头一场雨,夜风裹挟着水气,酥冷潮湿,温度骤降。
本应清寒聚集的屋内,却是暖雾升腾,如一层流烟倾落在青松翠柏之上。
“月月……月月……”
“嗯,我……在的……”
……
徐弦月第二日,是被红竹唤醒的。
徐弦月朦胧掀睫,意识回笼之际,于昨夜的梦境略感羞赧。
扯过衾被遮住面上如霞红晕。
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于秦越川的思念竟然已至于斯了吗……
“王妃,可要起了,今日还应承了于小姐去曲水渡舟的。”
徐弦月甩了甩脑袋,抛却旖旎遐思,开口道:“嗯。”
徐弦月坐在镜前,梳理着身前垂落的发丝。
今日一约,不得不赴。
不过,她也不会令皇后那么容易得偿所愿。
好人家的姑娘,可不能平白便宜了秦烈行。
手上动作渐停,眸底温润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薄薄寒霜。
收拾停当,徐弦月面无表情唤上了玄三,一同出了宫城。
约见的地点,先是去碧霄楼。
秦越川跟随徐弦月行至雅间门外。
徐弦月入门之际,秦越川下意识抬脚跟随,被她拦在门口:
“冥五,你在此候着。于小姐是女眷,若有需要,我会唤你。”
徐弦月入内的时候,于千玥已在内不知候了多久了。
于千玥座于临窗桌几处,今日的她一袭锦罗粉裙,裙摆如盛开的春日桃花,优美地舒展铺落于地。浓发堆烟般散在肩上,还有些许零落于胸前。左臂抬起,润白的手指捏着玲珑玉盏,俯望下方街道如织人流。
听闻声响,于千玥转头看来。
见是徐弦月进来,缓缓起身,笑语盈盈向徐弦月招呼道:“容王妃请坐。”
徐弦月亦是回以微笑:“原以为,我已是到的够早的,不成想于小姐竟是比我还要早。”
于千玥赧然地将鬓边发丝撩到耳后,缓声道:“是我心里急于见到容王妃,故此这般前来。”
徐弦月不解:“嗯?”
“不瞒容王妃,我此生别无旁的爱好,唯有琴曲,算是爱之成痴,那日宴上,容王妃所奏,旁人听不听得我不知晓,我心里清楚,那是初版《流殇引》,心里猜想,容王妃熟知此曲,特来相见……”
“若是容王妃不介意的话……”
她抱过自己携带的琴:“可愿相授”
徐弦月了然,原来如此。
“自然是可以,不过此处不是弹曲论谱的好去处,不若于小姐同我到别处,你可愿意?”
于千玥听闻她应允,无有不从:“当然可以!”
徐弦月本欲将于千玥带到旁处,转角下楼时,无意抬眸,竟是在“回”形廊道对面雅间,猛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秦昭烈!
不,该说是秦烈行。
他没有躲闪,好像是有意让徐弦月看见自己。
徐弦月心道:如此迫不及待出现在他们面前,是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