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城不同于汴都,一到十一月份,临近草原的地方异常干旱,而离得远的地方总会下起雨来。
这雨也同汴都的雨有所不同。
黑城的雨夹带些风沙的味道,漫天风卷残云,颇有黑云压城,一片朦胧之感。
偏偏这时,突然起了风,将院子里的树枝吹得簌簌作响,拂起了一地的落叶。
苏珩扬手将窗户关上:“今夜怕是又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便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凌乱无序的脚步声。
正是院里的护卫。
因跑得太急,摔了一跤,手脚也不同程度地擦伤了。
但还是没多在意,神色着急地道:“张大人让侯爷赶紧去正厅一趟。”
苏珩一愣,眉头微皱:“张大人怎么会深夜前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大绥人突然在城门外聚集,且个个手上都拿着兵器,怕就怕他们是来……张大人为此焦头烂额,正在思量着对策,侯爷还是赶紧过去吧。”
护卫虽然十分着急,但神情丝毫不见慌乱,仿佛这事已然经历过一般。
苏珩眉眼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深沉,转身对许知意说:“阿蕤先歇息,我去去就回。”
许知意一愣,扯了扯他的袖子:“我陪你去。”
几番僵持下,苏珩终是拗不过她,便也让她跟着。
待二人步至正厅,厅中已聚集了不少人。
张广尧背着双手,不停地在厅中踱来踱去。
旁边站着的除了刚回来的张敬和秋橘,还有跟随张广尧从汴都远道而来的十来名官家公子哥。
基本都是昔日踏春骑马会上见过的一众年轻男子。
美其名曰增长见识,实则游山玩水。
但他们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此时此刻,再也不敢吊儿郎当,全都严阵以待。
他们见到苏珩出现在这里,着实一惊。
心里十分不明白张广尧为何在得知事情的第一时间就火急火燎地赶来寻苏珩商量对策。
看小侯爷这副模样,比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张广尧一见到苏珩,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正欲开口的时候却见到身后跟随而来的女子。
他大约是怕吓到许知意,一时咋舌。
缓了缓,向苏珩投了一个眼神。
还没等苏珩开口,许知意就觉察到了什么,率先开了话头:“张大人有话直说无妨,不必避讳。我虽是女儿身,但也与寻常闺阁女子不同,一般的事吓不到我。”
饶是见识过千奇百怪的大风大浪的张广尧也被她的镇定惊到。
今夜发生何事,想必她也能猜到几分。
寻常女子听到的第一反应不都是咋咋呼呼地逃,拼了命要寻人保护……
哪怕是再精明能干的妇人,面对这种情景,也会忍不住慌神。
可她的脸上并无半分胆怯,甚至还当众说出了她的不怕。
倏而想起昔日云雨楼的情景,不禁暗自佩服。
只见此刻她的一双眼睛宛如盈盈秋水,满是清澈荡漾。
虽然不含一丝异样的情愫,但偏偏就是这种坦坦荡荡的眼神最让人招架不住。
让人觉得在这样一双真实的眼睛面前,就连说谎都是对它的亵渎。
果然是能与苏珩站在一块的女子。
张广尧敛了敛心神,神情凝重地道。
“大绥人突然来袭,城中并无准备。我在得知的第一时间已经遣人前去通知邝将军。但哪怕邝将军再怎么赶回来,最快也要一日一夜后才能赶到。怕就怕那时,黑城已防守不住,落入了敌手。”
许知意看向身旁的苏珩,却见他眉目微拧。
他道:“当务之急,城门先增派人手把守,加强巡逻。”
“好,我这就安排下去……来人……”
可还没等张广尧说完,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搅乱了厅堂里凝重的氛围。
“大人不好了,大批大绥士兵进城了!”
此时一位穿着铠甲的城门守卫军火急火燎地一边跑进来一边大喊。
一旁的张敬听见此话,瞬间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朝苏珩投去了一个眼神,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
他自小在黑城长大。大批的大绥人进城后会发生些什么事情,话本子上虽然从来都不讲,但对于亲眼目睹之人,他再明白不过了。
大绥是崇尚征战的游牧民族,崇尚自由和搏击,热衷于争强好胜,生性凶残狠辣。所以当他们踏入黑城这片土地时,等待着他们的只会是肆无忌惮的屠杀。
“什么!”张广尧面色大变,“怎么回事?城门不是已经关了吗?邝将军不是派了重兵把守吗?又怎么会失守?”
守卫军夏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得声嘶力竭:“是这样没错!可是谁也没想到,这门是从黑城里面开的,而不是从外面攻进来的。”
“此话何意?”张广尧往前走了几步,神色紧张地追问。
“就在方才,城门口突然聚集了一群百姓。平日里也有这种情况发生,我们一时疏忽,也没当一回事。”
夏程声音激烈,继续道:“谁知!一瞬之间,这些百姓竟然拔刀朝我们砍来。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好几个兄弟就这样倒在了血泊中。”
“守城的戚将军见情况有异,当即派了属下前来通风报信。可就在属下离开后不久,大批敌军便攻入了城。戚将军和兄弟们全都……”
“可恶!”张广尧咬牙,怒拍了一下桌案,声音带着明显的不相信,“你确定开城门的是黑城的百姓?”
夏程声音坚决:“属下看得清清楚楚,绝对没有错的。他们穿的分明是黑城百姓的服饰。”
“此事有疑。”苏珩突然开了口,看向夏程,问,“他们来了多少人?”
“据探子回报,大约三千来人,而且还有骑兵。”
话音一落,满堂静得落针可闻。
三千多人,还有骑兵,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若是他们想要血洗黑城,也是绰绰有余的。
这已经是小规模的军队了。眼下能与它对抗的军队尚未归来。
若是方才还能心存侥幸,想着拼上一日一夜,等到邝将军回来,便雨过天晴。
可现在看来,根本就别提负隅顽抗一日一夜,怕是连几个时辰也是天方夜谭。
苏珩沉吟不语。
大绥的主力不是全都集中在清涵关,何来的三千兵马?
对于这支大绥军队的突然来袭,莫不是大绥人早就留有后手?
难不成是倾巢出动,孤军一掷,想要与黑城玉石俱焚?
或许这支军队早就存在了,只要等邝将军一出城,便前来偷袭。
苏珩越想越眉头紧皱。
忽而想起他刚到黑城的时候见到乔装打扮的大绥人。
该死!
他大意了!
他竟然忽略了他们……忽略了这些普通百姓的狠毒……忽略了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么想来,这些乔装打扮成黑城百姓的大绥人就是城中策应他们的人。
“开城门的不是黑城的百姓,而是混入城中的大绥人。”他看向夏程,又问,“城中可还有能用的人手?”
夏程为难地摇头:“邝将军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当时只留下了一队兵马,要我们誓死守住城门……他才能安心在前方杀敌……结果这么简单的任务我们也没……”
说到最后,他似是有些惭愧地说不出话来,声音断断续续地抽泣着。
“你们已经尽力了。”苏珩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
夏程也不过才十几岁的年轻小伙子,一夕之间,看着身旁的兄弟全都离他而去,一个人苟活,心情断然好不到哪里去。
“这可如何是好,敌在暗我们在明,就连人手也不足,这不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吗?”张广尧忧心忡忡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