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云乔难受,旁边的何言也因为身体不适开始哭闹起来。何霆钧抱着她柔声情哄,云乔听着心疼,但她自己也难受,也太紧张了,自顾不暇,实在没办法再分出多余的精力去顾孩子。
好在飞机很快上升到了预定高度,开始平稳飞行,身上不适的感觉缓解了一些,云乔这才松了一口气,何言也在何霆钧的耐心轻哄下渐渐止住了哭声。
只是她白皙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珠,一双圆溜溜的,像是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湿润的泛着水光,雾蒙蒙的,可怜巴巴的一眨一眨,那模样,别提多叫人心疼了。
云乔的心一下子就软了,赶紧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大白兔奶糖哄她,一颗甜滋滋的奶糖吃到嘴里,小可怜这才破涕为笑。
过了一会儿,还有梳着短辫子的女乘务员过来发香烟和糖果,免费的东西,不要白不要,云乔跟何霆钧自然都接住了。
烟是华夏牌的五支装硬包装香烟,看起来很高档,哪怕自己不吸也可以送人用。
水果糖则是装在一个托盘里,供乘客随便抓随便取。
何言嘴巴里已经塞了只大白兔奶糖了,云乔不想给她吃太多,只在她‘啊啊啊’的强烈要求下,随便捏了两颗出来,塞到她手里让她拿着玩。
旧式的客机噪音挺大,说话时需要凑在一块才能听得清,再加上飞行也有些颠簸,让人感觉头晕脑胀的,所以云乔也没有什么心思跟何霆钧分享自己第一次乘坐飞机的体验,趴在舷窗边往外欣赏了一会儿天上的景象,感觉实在是头晕的厉害,转头跟何霆钧说了一声,便闭上眼睛闭目养神起来,养着养着,也就真的睡着了。
好在言言小朋友是个天使小宝宝,见妈妈睡着也没有吵闹,被何霆钧抱在怀里全程不哭不闹,一路上都很乖。
经过漫长的三个多小时的飞行,飞机终于降落在京城机场。
飞机落地时和上升时一样,也有一种强烈的失重感和不适感,云乔身体紧绷,等到飞机欧弟后,坐在椅子上缓了好大一会儿才缓过劲,。
直到整个飞机上的乘客都快走光了,她这才扶着前面的椅背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可即便如此,长时间的头晕目眩还是让她腿软踉跄了一下。
何霆钧一直耐心等她,见她踉跄,伸手扶了她一把:“小心点。”
云乔点头‘嗯’了一声。
“很难受?”见她说不出话,何霆钧握着她的手臂,关切的问道。
“还好,就是有点头晕想吐。”云乔摇摇头,嘴角勉强扯出一抹微笑,还有心思跟何霆钧开了个玩笑:“从哈市坐火车到京城需要一天一夜还得多,现在不到四个小时就到了。速度快就是要付出代价的。”
何霆钧嗯了一声,问道:“要不再坐下歇一下?”
“不用急着下机,后面还有两个人跟你情况一样,也没走。”
云乔摆手说道:“不用,我现在就想出去透透新鲜空气,这里面太闷了。”
何霆钧点点头:“好,我扶你。”
云乔摇头:“不用,你抱着言言吧,还有行李呢,我拿行李。”
“能行?”何霆钧不放心。
云乔朝他笑笑,“能行。”
“那你注意点,不行别强撑,可以找乘务员帮忙。”
“嗯。”
寒冬腊月的京城虽然也冷,但比起哈市来,还是要暖和的多的,云乔穿着他们在哈市穿的厚衣服,来到京城甚至有点小热。
言言的后脖颈上也有了些细汗,但云乔不敢给她脱衣服,怕脱病了。
七十年代的京城机场不算很大,上机下机往返都是步行。
云乔她们从飞机上下来之后,便沿着前面人的路线一路走回机场的办公楼。
一出接机口,云乔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秦林。
他一身灰色的干部装,在人群中站的笔直,虽然已经年逾五十,但头发茂密浓黑,精神气十足,看起来也就四十岁出头的样子。
云乔想起妈妈冯娟。
她虽然比秦林年轻,但因为失子患了疯病,被长时间耗尽自己的心力,头上早早的生了华发,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苍老很多,如此一看,跟秦林倒像是同龄人了。
秦林也一眼认出了云乔,脸上露出激动的笑容,朝她招手:“小乔,这里。”
“爸爸。”云乔压下心底的复杂情绪,快步朝他走过去,朝他露出一抹笑容,“您这么快就到了,今天工作不忙?”
秦林笑道:“忙也不差这一会儿。”
云乔环顾四周,没看见其他人:“您是自己来的吗?这边距离市区很远,您待会儿怎么回去?”
京城的机场也在郊区,从秦林的工作单位开车到这边来,少说也得两个小时。
秦林说道:“司机送我来的,但咱们一家团聚,不方便跟他一个外人跟着,我就让他随便逛逛,别邹原,回去的时候再叫他。”
云乔点点头:“那就好。”
这时,何霆钧也抱着言言走到秦林跟前,叫了一声:“爸。”
秦林微微颔首,说道:“霆钧黑了,也壮了,比刚结婚那会儿更成熟稳重了。”
何霆钧笑道:“有媳妇孩子了,当然得更成熟稳重才行,不然怎么撑起这个家。”
“不错。”秦林也笑起来,他伸手拍了拍何霆钧的肩膀,目光看向何霆钧怀里的何言,眼里满是慈爱之色:“这就是言言吧,真可爱。让外公抱抱好吗?”
他伸出手,想摸一摸何言的脸。
何言有些怕生,不让抱,埋头躲在何霆钧的怀里,只露出一只眼睛偷偷瞄他。
云乔提醒:“言言,这是外公。你忘了?来的时候妈妈给你看过外公的照片呢。”
何言只警惕的看着秦林,不说话。
秦林笑着说道:“没事儿,小孩儿都怕生。怪我太忙,一直没时间去东北见孩子,孩子光看照片哪能认出谁是谁,不认识我多正常。”
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红包,递给小何言,说道:“言言,拿着吧,这是外公给你的见面红包,以后可要记得外公了,知道吗?”
何言没有伸手去接,下意识的看向云乔,见云乔点头:“外公给的,接住吧。可以拿去买糖。”
何言这才伸出小手接过红包,嘴唇抿着,没说话。
云乔提醒:“言言谢谢外公呀。”
何言小手摆弄着红包,低着头,头也没抬,小声说了句:“xi xi 阿,古。 ”
小孩儿才刚开始学说话,说的还不清楚,模模糊糊,连蒙带猜才能听懂具体的意思,不过即便是这样,也已经足够能把秦林哄得喜笑颜开了。
“好好好,言言真棒,都会谢谢外公了。”
随着接机口这边的人越来越多,已经不适合说话,何霆钧便提议道:“爸,云乔,咱别在接机口说话了。马上就是饭点,不如咱们去机场的食堂买点东西吃,边吃边聊?”
“行。”
京城机场来往都是高级干部,食堂的环境很好,菜色也很丰盛,不过没有小炒,都是提前做好用大铁盆盛着的份菜,可以买一整份,也可以两个半份拼在一起。
云乔有些晕机,胃口不是很好,所以只选了道胡萝卜炒蛋和一份米,不过她跟服务员多要了一个碗,准备分一半喂给何言吃,这样母女俩个吃一份就行,不浪费。
秦林见云乔只选了道素菜,多买了一个鸡腿给她,“你太瘦了,光吃素怎么能行,吃点肉。”
秦林一片好心,云乔也没有过多解释自己胃口不好什么的,抿起嘴角朝他笑了笑:“谢谢爸爸。”
她用筷子将鸡腿夹开,自己吃了两口,剩下的一点点喂给何言。
何言出牙早,五个月就长出了第一颗牙,到现在一岁三个月,全口的牙齿已经长齐了。她的门牙两侧有两个尖尖的小虎牙,锋利的很,啃起鸡腿排骨来丝毫不在话下。
“言言牙口真棒,这么小就会啃鸡腿了,我记得圆圆刚来家那会儿,也就一岁多一点,发育的不好,什么都不能吃,吃点烂面条都会被呛着。”
秦林看着言言的脸,感慨的说道:“你们把言言养的真好。”
云乔小时候,大概也是这样的模样。
从前,秦林只是遗憾和云乔十八年没见,今日见了云乔的女儿,看着她小小的模样,才发觉自己错过了太多太多。
他见到云乔时,云乔就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模样,他没见过她小小软软躺在襁褓中的模样,也没见过她牙牙学语时的样子,他完完全全的错过了她的幼年时期,以至于此刻大脑一片空白,连想象都想象不出她小时候会是什么模样。
秦林心里有些发酸,忍不住问:“你小时候,过得好吗?”
云乔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秦林会突然这么问。
就说了这两句话的功夫,他想到哪里去了?
看着秦林有些泛红的眼睛,云乔扯唇笑了笑,说道:“您别担心,我小时候过得挺好的。”
“我刚出生的那几年,还没开始实行公私合营,叶家家大业大,我又是家里唯一的孙辈,他们都是把我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手里怕化了,确实没受过什么苦。”
她也只在养父叶元拓去世的那段时间和六六年前后遭过罪。
养父骤然去世,养母一时接受不了打击,情绪崩溃之下,开始怨恨她,觉得养父的死是她克的,所以打骂她,不给她饭吃,把她关进家里的杂物室里不许她出来。
那个时候云乔当然是委屈的,但好在时间不长,养父死后短短三个月,养母就改嫁离开了沪城,之后很多年都没有见过,所以那些伤痛自然而言的也就被时间淡化了。
后来长大,云乔其实能够理解养母那段时间的失常。
亲生的女儿刚出生就不见了,丈夫又在找女儿的路上为了救别家的孩子离开了人世,短短几年的时间,丢子又丧夫,这种沉重的事情不管摊到谁的身上,都很难不情绪崩溃。
云乔早就释怀,提起也能淡淡一笑:“爸爸,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们现在很好,不是吗?”
“是,都过去了。”
秦林看着云乔微笑的脸,目光十分的复杂,他缓缓垂下眼帘,遮住眼底溢出的失落和惆怅。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但过去的时光却再也回不来了。
女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长大成人,如今虽然仍与他谈笑风生,却缺少了父女之间的应有的那份亲昵和依恋,太客气就显得疏离。
这是分别二十年无可避免的后果,是他的苦果。
若是当年,他没将工作看的那样重,将快要临产的放在心上一些,也不至于……
唉,现在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秦林心中钝痛,他捂着心口,强撑着嘴角的笑容,切换了另外的话题。
云乔神色如常,仿佛没有看出他的片刻失神。
吃过饭,离开机场食堂,何霆钧抱着言言去办转机的手续,秦林将一个信封递给云乔,说道:“机票钱不便宜,你们这次去西南玩,一路上的花费估计不小,还有第一次去婆家,总要给公婆捎带些礼物。我想着你和女婿刚结婚,除了养活自己还得养孩子,手头上怕是没什么余钱,这里面是一百块钱,你拿着,供路上花用。”
云乔摇摇头,拒绝了:“不用了,爸爸,我和霆钧有钱,而且给公婆的礼物早就买好了,这钱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听云乔跟自己客气,秦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轻轻拍了拍云乔的手,勉强扯出一抹笑容,说道:“云乔,拿着吧,出门在外,手里有钱才有底气。别跟爸爸说这些客气话。”
他语气虽温和,但将信封塞进云乔手里的动作却带着几分不容云乔拒绝的强硬。
“好吧。”云乔这才把信封收好。
因为不常见面,彼此了解有限,所以哪怕是血缘至亲,但父女俩相处起来,之间的气氛总带着些许的淡淡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