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也不是懂事，主要是看透了，也太失望了。”
“云乔姐，你知道的，我家孩子多，我是最小的，在家完全就是个透明人，从小爹不疼妈不爱的，本来以为孩子多的人家家里都是这样的呢，所以也没什么不满的，结果现在出了家门，进入社会，才发现外面都是好人，有的甚至比家里的父母对我都好。”
苏华说道：“云乔姐，你知道我现在的工作是怎么来的吗？”
“怎么来的？说说看。”云乔一脸配合的问道。
“是知青办负责劝人下乡的干事帮忙安排的。”苏华嘿嘿一笑：“云乔家，你没想到吧？”
云乔点头：“确实没想到。在我印象里，知青办的干事们都挺冷漠的。”
“是吧，我一开始也是挺不可置信的。因为知青办的干事干的是劝人下乡的事儿，对我们这些学生来说，就是逼着我们下乡，让我们被迫离开城市，和家人分开的坏人，所以知青办的干事们在街道的名声特别的不好，大家表面笑脸盈盈的，实际上，都在背地里骂她们冷血无情，早晚遭报应。”
苏华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当时也对她们误解。”
“我是去年初中毕业的嘛。按照政策来说，初中高中毕业生，毕业后在城里找不到工作，就必须得上山下乡去农村当知青。”
“当时知青办的干事就按照流程，来家里做我的工作，结果见了我之后，觉得我长得太瘦太小了，不像十五岁的大姑娘，下了乡估计也干不动农活，到时候不仅支援不了乡村建设，反倒是增加农村老乡们的负担，白白浪费生产队的粮食，所以上报到知青办的领导那里，最后不仅特别批准允许我留在城市生活，还特别热心的安排我去街道的生产组干活赚工资。”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才对知青办的干事们改观，知道她们并不是真的冷血无情，只是认真的执行国家的政策而已。”
云乔点头说道：“是这样的。大人的世界没那么的黑白分明，到哪儿都有好人跟坏人。对知青办的干事们来说，劝人下乡就是他们的工作，他们就算心里不想，也得严格执行国家的政策。必须下乡的下乡，遇到身体不好真的下不了乡的，能给人行方便的时候，也愿意给人行个方便。又没有深仇大恨，犯不着跟人过不去。”
云乔看了一眼苏华尖尖的小脸，心疼的说道：“小华，你确实太瘦了一点，怪不得知青办的干事瞧着你都觉得你可怜，主动要把你留在城里呢。”
听到云乔关心自己，苏华感觉心里面暖呼呼的，连忙开口说道：“云乔姐，我今年其实都已经长胖了很多呢。”
“胖了吗？我怎么没看出来？”云乔伸出手捏了捏苏华的脸蛋，说道：“小脸蛋上面连点肉都没有，瞧着就让人心疼。”
十五岁的少女，哪怕身上没有肉，脸颊上也该肉嘟嘟的，有点婴儿肥。
苏华的脸颊却没有，甚至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凹陷。
“慢慢的就长出来了嘛。”苏华乖顺的站在原地，任由云乔捏她的脸蛋，嘴角上扬，笑眯眯的说道，“云乔姐，我现在自己挣工资了，每个月的鸡蛋票都被我换成了鸡蛋，全部吃进肚子里了，偶尔也能吃上一顿肉。我一点都没有亏待自己。”
往年，就是她爸她妈都在家的时候，她也没有像现在这样隔三差五的就吃上鸡蛋。
即便每个月的鸡蛋票斤数都是按照人头发的，但因为票据都被她妈王春花收着，买来的鸡蛋也归她分配，所以大部分的时候都没她的份，偶尔她大着胆子多夹两块，还要挨她妈的骂，被说是饿死鬼托生的，就一个好吃的心眼子。
明明都是家里的孩子，叶琳和两个双胞胎哥哥想吃鸡蛋就能吃，她吃一口却要挨打挨骂，真的太偏心太偏心了。
哪有现在好，她一个人赚钱一个人花，想什么时候吃鸡蛋就什么时候吃，就算一顿吃两个也没有人说不行。
反正苏华觉得她现在的生活好极了，比以前在家里的时候过得好多了。
苏华越说越高兴，说着说着还扯了扯自己的裤腿，让云乔看：“云乔姐你看，我去年的身高才一米三，今年就已经长到一米四二了，一年长了足足有十二公分呢，裤子都短了一截。这一截还是我后来又买了布头接上的，一样的黑色布，针脚缝的可密了，还借了邻居家的熨斗熨平了，一点都看不出来是接过的裤子吧？”
云乔配合的点点头，“嗯，一点都看不出来，像像是新的一样。”
苏华的语气喜气洋洋的，但云乔听了只觉得心酸。
苏华去年初中毕业时身高才一米三，完全还是个孩子呢。怪不得连知青办劝人下乡的干事都不忍心了，主动批准她留在城里。
这样的小身板，到了乡下，根本干不动农活，赚不了几个工分。甚至运气不好生一场大病下来，都不一定能有命从乡下回来。
云乔看着苏华带笑的眉眼，也觉得她现在算是苦尽甘来了。
远离了那样糟糕的原生家庭，对她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
“你现在吃的好了，营养跟上来，个头自然而然也长起来了。”云乔轻轻摸了摸苏华的脑袋，嘴角露出一抹笑容，顺着她的话说道：“不过一年能长高十二公分，真的很厉害。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长得最快的一年，也才长八公分。”
“是吧，我也觉得我很厉害，看来我在养自己这个方面还是很有天赋的。”苏华笑着说道：“菜市场跟我一块干活的婆婆说，我现在正在长身体的年纪，省什么都不能在吃的地方节省，不然身体长不好，将来可能不能生孩子，也可能会短命。说的我挺害怕的，所以我现在很少买别的东西，基本上工资都被我吃进肚子了。”
“她说的没错，你现在正在长身体的年纪，吃的上面确实不能节省，营养得跟上。”
长时间的营养不良，肯定会影响寿命。
云乔关切的问她：“你这一年长得太快，腿疼了没有？”
苏华点点头：“疼了。不过次数不多，大部分都是夜里疼，有时候还会抽筋，睡着睡着都会被疼醒。”
“个子窜的太快了就会这样。”云乔告诉她：“平时多补补钙，可以去医院买大瓶的钙片，有那种一瓶两块钱五百多粒的，一天两粒能吃大半年。”
苏华乖巧点头：“好，我明天就去医院买。”
云乔又道：“你现在在菜市场工作，菜市场的肉摊上是不是有不要票的大骨头？你可以让卖肉的师傅给你留一小块，回家熬骨头汤喝，对身体也很有好处。”
苏华再次点头：“好。”
说到这儿，云乔突然想起来一个重要的事情：“对了小华，你现在来月经了没有？”
第一次有人跟苏华谈论起这个私密的话题，苏华很不适应，羞涩的摇了摇头：“没，没有。”
“你现在十五岁，也到了该来月经的时候了。”云乔说道：“到现在都没来，可能是前几年身体亏空的太厉害了，多吃点好的补一补，如果过了十六岁还没来的话，就得看医生了。”
苏华点点头：“好的云乔姐，我知道了。”
“你知道就好，自己的身体自己要留心。”云乔告诫她：“再过几年你就十八岁了，如果有人给你介绍对象，你先别急着跟人相亲。你身体发育晚，最好不要太早结婚生孩子。”
苏华乖巧应下：“云乔姐，我懂的。我才不会太早结婚呢，结了婚就得到别人家去给人当老妈子，哪有现在一个人生活自由自在。”
云乔哑然失笑：“遇见对的人，结婚也不见得就是给人去当老妈子的。你工作之余不要忘记学习，菜市场的工资太低了，你现在年纪小先干着还可以，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将来要是有机会，最好还是往上走。”
苏华点头：“我明白。我初中的书都没有丢，没事的时候我也会看一看。平时遇到有工厂招工我也会积极参与，但是现在招工的太少了，还优先考虑职工子弟，所以一直没机会……”
“慢慢来，不着急。你才十五岁，大好的年华刚刚开始，不愁没有出路。”云乔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咱们之前说到哪儿了？街道办安排你进生产组干活，现在怎么又去菜市场了？”
“因为我去生产组去的太晚了，好的岗位，轻松的岗位都被人占了，我到了那个地方，只能去干旁人都不愿意干的活。”
说到这儿，苏华介绍说，“云乔姐，我们街道的生产组有好多种，有做皮包的，有缝布玩具的，还有组装闹钟和缝衣服的，做皮鞋的。”
“我一开始就是被分去了皮鞋组，每天的任务就是给皮鞋的鞋底上胶。工作其实挺轻松的，也不累，就是坐在那这儿把鞋底跟鞋垫用胶水粘在一块，干一天的工资就有七毛钱，一个月能挣小二十块钱呢。”
“可惜我的身体不争气，受不了胶水那个刺鼻的味道，才干了三天，就被熏得头晕眼花恶心干呕，被同事送到了医院，让医生一看，医生说我是被粘鞋子的那个胶水熏的中毒了。”
“他说粘鞋子的那个胶水里面有一种什么化学物质，对人的身体有害，成年人可能闻了没事，但我是小孩，身体太瘦弱，才产生了严重的排斥反应。反正不管怎么说，都中毒了，粘胶水的活肯定是不能再继续干了。”
苏华说到这儿，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我们生产组的领导，估计也是害怕给我毒死了，当天就找人协调把我协调到菜市场去了。”
“其实菜市场的工作也挺好的，挺清闲，还只需要上半天工，就是工资实在太低了，一个月才九块钱，只能勉强够花，存不下多余的钱出来。”
说到这儿，苏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云乔凉凉的瞥了她一眼，说道：“小华，听你这语气，把你从生产组调到菜市场去，你心里还挺遗憾的？”
苏华诚实的点点头。
她确实不想离开生产组，甚至觉得自己还能再适应适应，说不定时间长了她就对胶水的味道免疫了呢？
毕竟两者之间的工资差一大半呢。
她现在一个月才九块钱的工资，为了保证营养，将来不短命，她不敢像之前那样在吃的上面节省，只是这样一来，每个月几乎剩不下什么钱，虽然她在工作之余还会从街道上拿纸盒回家糊，但是糊纸盒的工价太低，她糊两天也糊不出几毛钱来，她就是再知足常乐，手里没钱有的时候心里难免也会焦虑。
“小华，别要钱不要命。”
云乔看出苏华的跃跃欲试，警告的看了她一眼，打消她的念头：“粘鞋子的胶水都是有毒性的化学制剂，长时间待在那种有毒的环境里，人的身体是会得病的。”
“你听我说，人的身体健康一旦没有了，后续是再花多少钱都买不回来的。要是更倒霉一点，得了白血病，就是有钱也买不回命来。你知道吗？”
白血病，也叫血癌。
苏华知道这个病，家属院里前几年就有个小孩得了这个病，为了治病头发都掉光光了，但是治了一年，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也没能把病治好，最后还是死了。
在苏华的认知里，血癌就是绝症，得了就救不回来的那种。
想到这儿，苏华浑身打了个寒颤，连忙说道：“云乔姐，我知道，我就是说说而已，真让我回去，干不了两天我肯定又受不了了。还是菜市场好，轻松不累。”
云乔点头，细心叮嘱她道：“小华，你明白就好。你还年轻，将来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用来赚钱，没必要急于一时，健康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