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的夜晚,我轻轻推开房间门,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即使已经不用担心会有人被我吵醒,但这种习惯一时间还改正不了。
月光洒在门前的石阶上,银白的光辉映出我拉长的影子。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夜风微凉,拂过我的脸庞,带来一丝清醒。
沿着熟悉的道路往前走,脚下的石子偶尔硌得脚底生疼,但我没有放慢脚步。
心跳随着每一步的靠近而加快,手心微微发汗。因为我知道贝利乌斯师父一定已经在那棵树下等着我了。
树根像巨人的手指一样裸露在地面上,盘根错节,在行走的时候稍微不注意就可能被绊倒。
借着微弱的月光小心谨慎地登上一个坡道,一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熟悉身影逐渐可视。
夜风拂过树梢,树叶沙沙作响。贝利乌斯师父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独,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
由于没有定好确切的见面时间,我预估他在这里肯定白白浪费了不少时间。一想到这点我便不由自主地再次加快脚步,道歉的话语几乎快要脱口而出。
“身体已经没问题了吗?”
而靠在粗壮的树干上早就注意到我的贝利乌斯师父没有给我先开口的机会。
最终来到了能够正常交流的距离,我才停下脚步。
“已经休息了一整天,足够了。让身体多活动一下才能恢复得更快。”
“这样啊,昨天睡得好吗?”
“嗯,久违地睡了一个好觉。”
“那真是再好不过。”
理所当然,贝利乌斯师父会询问我的睡眠情况。我听出了这个问题里多少包含了一些自责的情绪,然而我并不认为贝利乌斯师父有什么错,毕竟是我的情况过于特殊了而已。
目前我仍然居住于最开始分配给我的那间木屋,不过戈洛特和乌德里克则被安排到其它地方,事实上正处于我独占一间木屋的状态。
骑士团考虑到我的特殊情况,总的来说重新安排之后就变成了如下的情况:
原本我、乌德里克、戈洛特三人居住的木屋,变为我一个人居住。
原本希尼卡和塞西莉居住的木屋,改为乌德里克和戈洛特两人入住。
而希尼卡和塞西莉则去骑士团本部入住。
当然骑士团本部的环境比木屋要好很多,每个人都分配有独立的房间,室内整洁,该有的家具也都有。和身份阶级不同,女孩子得到优待这种事应该没人会介意。
“坐吧。”
这场谈话显然不可能三言两语结束,贝利乌斯师父率先坐在了树根上,并示意我坐在他的对面。
终于久违地得到了一次和贝利乌斯师父单独谈话的机会,但因为之前经历的种种,目前我的内心中自责的情绪要更占上风。
有很多话想跟他倾诉,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抱歉了,杰诺。”
而就在我犹豫着要怎么开口的时候,贝利乌斯师父却率先把我心中的想法表达了出来。
“咦?为……为什么贝利乌斯师父要跟我道歉?”
“因为我没能及时察觉到你的情况,害你吃了不少苦,这明显是我的过失。”
“不不不,贝利乌斯师父察觉不到才是正常的,一般人哪会联想到哪方面去呢?”
不如说贝利乌斯师父如果真的能事先预知到我的情况反而会让我感到害怕,会有一种底裤都被人看穿的感觉。
此时我脑海中浮现出某个人的脸。如果是她的话根据日常中的细枝末节猜到我的情况也不奇怪,她不在这里真是万幸。
“不只是这件事,杰诺,你有所不知。实际上当初公主殿下来找我商议关于你的这次安排的问题时,我不由自主地怀疑你是不是变了。所以才借着这次考试顺便做出了考验你的行为,这客观上又促使你的身心状况变得更加糟糕。作为你的师父没能完全相信你,这毫无疑问是我的过失。”
果然贝利乌斯师父有怀疑过我啊,事先就抱着最坏的打算来看待这件事是无比正确的,不然听到这番话我肯定会深受打击吧。
“这也没必要道歉,贝利乌斯师父的怀疑十分合理。虽说我们仅仅只有数个月没有见面,但这段时间内我所接触的人或事完全有可能改变我的思考方式和生活习惯。事实上我也确实经历了不少一言难尽的复杂事件,要说我这个人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那肯定是有的。”
“我早就知道你内心中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黑暗,只是我选择尊重你的隐私绝对不主动涉及那方面的话题。然而这种决定也没能让我真正了解你,不然的话像前两天那种情况本来是能够避免的。”
确实贝利乌斯师父和我认识不久应该就发现了我的异常,可从来没有主动提及过我的过往。这种顾虑无疑展现出了他对他人隐私的尊重以及为人处世的分寸感,我感到十分感激。
毕竟就算他真的主动问起我也不会如实相告,那样反而会导致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尴尬。
想要深入了解一个人的内心,就意味着需要承担起与之共同背负沉重压力的责任与义务,没有相当大的觉悟是不可能做到那种事的。因此贝利乌斯师父本质上并没有过错,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肯定没有和他朝夕相处的朋友和家人重要。
“现在就趁这个机会,和你好好聊聊这件事吧。你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可以跟我说一说吗?”
然而贝利乌斯师父这次却选择将话题推入到我不想涉及的地方,他的话中带有一种不容我拒绝的口气。
不过仔细想想也确实没必要瞒下去了,毕竟因为我的“病”已经给周围添了许多麻烦,如果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那理亏的就是我了。
“总的来说不过是一件很单纯的事,小的时候被身边最信赖的人背叛,吃了一点苦头,导致变得有点神经过敏,不相信他人。当初贝利乌斯师父第一次见面问我为什么要学习剑术的时候,我回答说是想要拥有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能维持冷静的内心,这只是表面上的说辞。真正的原因是我害怕会重蹈覆辙,十分渴求学习一种新的自保手段,魔法这种东西在关键的时候实在太不靠谱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决心学习防御流剑术,以及剑术水平比我想象中进步要快的真实原因啊。”
“没能对贝利乌斯师父说实话真的很抱歉。”
“没事的,我也难得体验了一回见证弟子成长的乐趣,我该感谢你才是。”
“虽然我是个不省心的弟子。”
“那倒确实。”
说到这里我们两人不约而同地会心一笑。
8岁那年的经历我至今都不愿意再去细想,所以即使要我解释“得病”的原因也绝对不会多说。然而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将自己的秘密倾诉出来后心情还能变得如此轻松与畅快,这是不是说明迟早有一天我终将彻底摆脱过去的阴影,真正“痊愈”呢?
但愿如此吧。
“啊,另外还有一件需要道歉的事,当时你意识朦胧大概没听到,我就再说一次。这次入团考试所有人都合格了……除了你。”
“……”
对于这个宣判结果我并不感到多么意外,可以说在最开始我就做好了类似的心理准备,当时至少想做到不拖其他人的后腿,但也没能如愿。
“抱歉了,即使我能理解你的状况,但其他人就不能了。在外人看来,考试当中身体出现异常就该是自己管理不善的问题,我不能对你特别照顾。”
“这个更是没必要道歉,确实是我自己的问题。”
尽管从客观上来说,是由于各种不幸的巧合叠加在一起才导致我的身体出现了异常,但根本原因确实在于我自己,怪不得任何人。
再加上只会“防御流”剑术的我本身就很难获得他人认同,连我这种水平的人都能加入号称国内最强的骑士团的话,恐怕不仅是我,贝利乌斯团长,甚至连带着整个骑士团也会遭受外界的质疑。考虑到外界的舆论,贝利乌斯师父的判断无疑是正确的。
“所以我什么时候搬走?明天天亮吗?”
“不,所谓的不合格只是你不能成为骑士团的预备成员而已,要让你留下还是很简单的。毕竟我还得遵守和公主殿下的约定。”
听到这番话语,我瞪大了双眼。
“诶?我能……留下来吗?”
“当然,只不过是以陪练的身份。那几个孩子日常的训练对手当然还是水平相当的同龄人最好,毕竟实力差距太大的话很难掌握分寸。”
“原来如此……啊,贝利乌斯师父一开始就这么打算了是吧。”
“哈哈哈!被你发现了啊。”
结果伊安队长那天早上对我说的话确实是事实,这次的考试如果我能够成功合格自然是再好不过,但就算没能合格也能以“陪练”的身份留下。我的根本诉求本身就不是成为金狮骑士团的一员,尤米娜也清楚地转达了这一点吧。
只不过没有把这种打算一开始告诉我就是贝利乌斯师父坏心眼的地方了。
“不过就我个人私心而言,我当然是希望你能顺利通过考试的。只要你能成为金狮骑士团的一员,就不愁招不到你那个天才妹妹了。”
“我是莉亚的诱饵啊。”
贝利乌斯师父想要把莉亚招进骑士团这件事我心里当然早就知道,只不过莉亚对这件事并不感兴趣,没有我的参与怕是很难吧。
当然对我来说这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能尽早加入金狮骑士团的话,至少我能暂时摆脱那个男人给我带来的压力,很多本来复杂的事情都会变得非常简单。
只不过不止是上次的剑术大会错过了这个机会,这次也不幸错过了。恐怕不会有第三次机会了吧,对此我除了苦笑还能说什么呢?
“言归正传吧,杰诺。我从公主殿下那里听说你要为了莉亚妹妹做一些比较疯狂的行为,这是真的吗?”
贝利乌斯师父原本轻松的神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的严肃之色。
对于我们来说,这个话题才是这次谈话的重点。
“哥哥保护妹妹,算是一种疯狂的行为吗?我不是很理解他人的基准。”
“如果只是一般的情况下当然不是,只是你们罗贝里安家……算了,你先给我讲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吧,这次我不会选择置身事外了。之所以你这次决定来骑士团参加特别训练,主要目的之一也是为了寻求我的意见不是吗?”
“……的确是的。”
我现在急切想要寻求快速变强的方法,关于这一点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贝利乌斯师父更适合商量这件事。于是我便将莉亚和我之间发生的那些事尽可能详尽地向贝利乌斯师父一一道出。
夜已深,周围一片漆黑,虽然难以清晰地看清他的面容神色,但凭借那细微的呼吸节奏变化,我能够想象到他的眉头正随着我的讲述越皱越紧。
哪怕一个人有多么见多识广,在听到别人复杂的家事时谁都不免露出一脸苦涩。毕竟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所以我并不认为只要和贝利乌斯师父商量了就能轻松快捷地解决这个问题,只是抱着仅存的一点希望,期盼着贝利乌斯师父能帮我指点迷津。哪怕他也无法从根本上彻底解决问题,至少能告诉我接下来的路到底要怎么走。
“杰诺,我想先把我最率直的想法告诉你。”
在差不多理清情况后,沉默了半晌的贝利乌斯师父终于开口了。
“请讲。”
到了这个时候,我却莫名地感到有些紧张。
不禁会想,如果连最可靠的贝利乌斯师父都无法给出让我满意的答案的话,便可能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
“你想要在斗技大会上战胜莉亚是不可能的,先死了这条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