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完全没有预料到的答案,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就、就这么简单?
不,要说简单好像也没那么简单,可至少完全不用经过什么复杂的过程,可以说是一瞬间就能完成的事。
只是我完全不理解这其中的逻辑关系。
我张了张嘴,花了一些时间才努力从喉咙中挤出一点声音。
“我不太……理解贝利乌斯师父的意思。”
“不理解才是正常的。杰诺,当初你选择学习防御流剑术的时候,我心里反倒舒了一口气。因为这意味着今后你会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的可能性很低,这也是我愿意担任你剑术师父的原因之一。可是现在情况有变,防御流剑术已经满足不了你的需求,那我就必须郑重地向你解释一下剑术的本质是什么?”
“剑术的本质?”
“帝国是在众多杀戮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国家,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国家都是如此,我们制造剑这类武器,发明剑术这种技术,其初衷都是为了更有效率地破坏人体组织,这是谁都无法否认的事实。当然随着历史发展,也出现了‘防御流’这种只以自保为目的的不杀人剑术,但是这个时代要让剑术成为人类试图超越原始兽性的工具还不太现实,很多人无法理解你选择的剑术风格的原因就在于此。”
剑术充其量只是一种高效的杀人手段……确实这种概念在异世界作为主流也不奇怪。
“然而这和我的事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因为觉得没有必要所以一开始没有告诉你,如果你真的想在剑术这条路上深入走下去的话,学会杀人是必经之路。”
“这是……真的吗?”
想要继续深入学习就必须学会杀人,我从来就没考虑过这种事。还以为剑术的强弱只需要依靠自身的天赋、训练方法以及训练量就能区分出来,但贝利乌斯师父透露出来的事实完全颠覆了我的认知。
“我现在都还清晰地记得,当我在十八岁那年,作为见习骑士第一次用自己手里的剑刺入了一个男人的身躯,并眼睁睁看着他断气的场景。从那之后,我眼中的世界就发生了改变。”
此刻我感觉贝利乌斯师父好像突然变了个人,发出一种我从来没听过的一种沉稳声线,甚至沉稳到令人感到害怕,就好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
“那个男人是什么身份?”
比起我的事,我现在反而更好奇贝利乌斯师父所讲述的自身的故事。
“用世间的常识来说的话,我杀的是一个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危险人物,所以我不仅没受到任何谴责,反而还得到了周围的褒奖。”
“那不是好事一件吗?”
“确实我做的是一件好事……杰诺,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认为我是好人吗?”
“当然是。虽然世间对好人的定义并不完全统一,但在我心目中,贝利乌斯师父绝对可以被分为好人那一类。”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如果连贝利乌斯师父都不算好人的话,我对人类的不信任感无疑会变得更加强烈。
贝利乌斯师父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丝释然。
“谢谢。然而在我自己的标准中,我并不是一个好人。”
“是因为觉得自己的手上沾满了鲜血而产生的罪恶感吗?可是贝利乌斯师父做的是正确的事,那就没必要质疑自己啊。”
“不,我所做的事跟世间的道德评判标准无关。杰诺,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的每一种生物都具有繁衍后代让种族逐渐壮大的本能,而当我手刃同族的事实确立之后,我的行为就相当于违背了生物的本能。人类会用自己定义的‘正义性’来淡化这一事实,而只有当事人才知道,杀人这种事会对自己的一生都造成难以磨灭的影响。”
人类社会需要规则来维护社会秩序,当有人犯下罪恶滔天的罪行时,自然需要将这个危害从社会中去除。而实行这份职责的便是那些代表着国家最高级别的武力存在——如骑士团这般维护社会治安的强大组织。
如果一旦发生战争,更是需要将杀戮作为一段日常手段,每天都会有成百上千的鲜活生命死于他人之手。
贝利乌斯师父这一生中到底杀过多少人我并不清楚,也不敢问。至少从周围人对他的态度可以看出,没有人认为他做的事是错误的,他为这个国家和人民做出了足够令所有人肃然起敬的贡献。然而,他自己却没有沉浸在他人赋予的正义感当中,即使知道自己在做正确的事,却依然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违背了人性中的某些底线。正因如此,他在履行职责的道路上,内心深处或许时常被矛盾与挣扎所萦绕。
“而违抗了这种本能之后,就已经不能算作是正常人了。要么被杀人的罪恶感吞噬从此惶恐度日,要么沉醉于杀人的快感当中越陷越深。当然最多的是像我一样在周围人的帮助下努力扮作一个正常人重新回到日常生活,直到有一天对杀人这种行为再也没有抵触,能够更出色地完成自己的职责。而到了这个阶段,我便不得不意识到我的大脑构造已经和正常人完全不一样了。”
“不一样?”
“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形容,就好像无意识觉醒了一种新的未知魔法一样,从小看惯的景色看起来突然变得不一样了,曾经觉得害怕的东西突然觉得没那么可怕了,可以说看事物的心境完全发生了改变。我很快意识到自己缺乏了很多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情感,虽然这使我应对各类事务时能够更为专注且高效地完成任务,然而每一次当我回首审视自我的时候,都会不可避免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内流淌着一股冰冷的血。这种感觉我一辈子也遗忘不了,所以我不希望本性善良的你和我走上同样的路,让身边的人尽可能度过一个正常的人生,这就是我身为金狮骑士团团长所肩负的最为重要的使命之一。”
我没有杀过人,自然也无从知晓贝利乌斯师父口中描述的那种感受,只能靠想象。
然而仅靠想象我的内心就颤抖不已。毕竟不久前我就在亚尔尼德家的领地内见识到了真正的尸体,一想到如果那些人都是我亲手所杀,就有一股翻江倒海的呕吐感即将涌上心头。
贝利乌斯师父说的没错,杀人之后还能维持正常心态生活的人脑子绝对已经不正常了,他们思考问题的方式和看待世界的眼光绝对和正常人有着显着的区别。轻则被罪恶感吞噬患上严重的心理疾病,重则朝着猎奇杀人狂的道路越走越远,为人类犯罪史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预感到自己又再次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根据这次选择,我的命运会发生巨大的改变,且没有回头路可走。
“贝利乌斯师父,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我学会了杀人就能提高自己的胜率?这么做并不能让我的实力突飞猛进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但你要知道,当你跨越了作为一个正常人类不该跨越的那条红线之后,你对剑术的领悟可能会来到一个新的层次。我不能保证它能帮助你在斗技大会上连战连捷,可考虑到你的对手都是一些涉世未深的贵族学生们,首先在心态上你会占据绝对的优势,我认为这就是你的致胜点。”
“心态的优势是我的致胜点吗?”
“没错,虽说实力是取胜的基础,可一旦心态发生紊乱,在实战中发挥不出自己平时的实力是再常见不过的事。就拿前两天的考试举例,戈洛特那小子因为我的话被影响了心态,无法集中注意力和我对抗,如果他到最后也没能恢复好心态的话,我本来是打算让他走人的。由此可见,如果你想要战胜比你更加强大的对手,最有效率的方法就是运用某种方法让对手的心态失衡,无法发挥自身的实力。”
不是让自己追赶上他人,而是把别人强行拉下来。
如果我在这一个月的时间真的让自己像彻底变了一个人,莉亚确实有可能会为此感到动摇。
“原来如此,我大概能够理解了。学会杀人只是一个最方便的过程,总的来说就是要让自己舍弃一部分人类的情感,让大脑先疯掉是吧。”
只要成为一个疯子,就会唤醒他人内心深处来自本能的恐惧,进而影响正常的发挥。不管拥有多强的实力,只要没办法在关键时刻好好运用,都不过是虚无罢了。
确实如贝利乌斯师父所说,仅仅是以那些贵族学生们为对手的话,我的胜率将会大大提高。恐怕这便是对目前的我来说最为实际的办法,尽管毫无疑问这也是一场豪赌。
“给你提出这个建议后,我就已经不算是一个合格的师父了。杰诺,你所面临的境遇和身份都过于特殊,如果你没有想要守护的事物的话,本可以选择一条更为轻松的人生道路。不过现在说这些应该已经晚了吧。以防万一我想再确认一次,你真的决定不改变主意吗?”
“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即使不采取贝利乌斯师父的这种方法,我要做的事也绝对不会改变。”
对于贝利乌斯师父最后一次面色凝重的确认,我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说的也是,说不定还有其他的方法。而且说到底就算你决定要按照我的方法做也没有现成的目标给你练手,我可不打算让我的徒弟走上犯罪的道路。”
“是啊……”
那是当然的,骑士团可不是让我练习杀人的地方,就算真的有也不可能让我来动手。
理解到贝利乌斯师父给出的方案仅存在于理论当中,缺乏可行性(至少现在还没有),内心深处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我以为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哪怕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也在所不惜。可如果没有到万不得已的情况,我也绝对不会想选择这种极端的做法。
我会这么想说明我的觉悟还是不够吗?
到底要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没人能告诉我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