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白虎正在和她面前的少年对峙。
左青龙有点儿无奈地挠挠头发，说：“我们先往前走？”
右白虎摇头，紧盯着他：“我不！你不说明白了，我就一直站在这里——一步都不走！”
左青龙叹了口气。
在现在只有两个人的小径上，他终于没有了延后右白虎求知欲的方法。
他只好再度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好吧。”
“你想要让我说什么？”左青龙问。
他抬手，放在自己的另一条手臂上。
右白虎注意到了他现在的这种，让她感觉莫名其妙的脆弱状态。
但是和她想要知道的内容相比，左青龙的这些问题，都是小问题。
右白虎叉着腰，提出了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想要翻过那扇死人路上的门？”
左青龙苦笑了声。
不愧是他的妹妹，第一个问题就提的如此刁钻——以至于他都想收回自己刚刚说的话，直接转身逃走了。
但他不能逃走。
这里，就是他唯一能和右白虎说清楚那些事情的地方了。
右白虎看他迟迟不说话，干脆竖起了眉毛：“现在还不打算说？你看你能硬拖到什么时候！”
左青龙张了张嘴。
他看着右白虎，小声说：“……不会再拖了。”
他必须要在现在，把所有他曾经隐瞒下的东西，都告诉右白虎。
和右白虎不一样。
他没有那个可以尽情诉说的以后了。
左青龙垂下眼睫。
脑海中原本已经组织好的内容，被风和雪一吹一糊，就都飘走了。
……他已经快死了。
左青龙想。
他不受控制地张口，似乎不属于他的声音，从他干涩颤抖的嘴唇中流淌出来。
左青龙说：“我快死了。”
右白虎显然没能意识到他这句话代表着什么。
她确实地听见了这句惶然而无措的话语，但在她的记忆中，左青龙应该和她一样，已经复活成了活人才对。
周围也没有明显的，会让左青龙马上死去的危险。
所以，右白虎只双手抱胸，冷笑着说：“你怎么死？因为藏着掖着太久了，被秘密憋死了？”
左青龙小小地笑了一下。
即便他已经被自己那确定的，未来的命运而时刻逼迫着。他也仍然会因为右白虎的话语而感到开心。
因为……
她们确确实实地，血脉相连。
左青龙再度开口。
他说话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沙哑了些：“我说……我快死了。”
右白虎从他莫名奇妙重复的这句话语中，察觉出了一丝微妙。
她收敛了怒气，认真看着左青龙。
“右白虎，我和你不一样。”
“我没有复活。”
左青龙低声说。
他低沉沙哑的声音落在雪地上，掷出了一片沉默的风声。
右白虎抬高了眉毛。
她困惑地睁大眼睛，惶然地问：“怎么会！副本里的时间不是都倒转了吗……”
右白虎不说话了。
左青龙沉默地看着她。
右白虎低声说：“是啊，我怎么会忘了呢……这个时间点的你，已经死了。”
她们都不说话了。
左青龙轻声说：“……当时我想要翻过门，带着你们进死者的雪山圣地。我以为只要我能进入那个雪山圣地，我就能以现在的状态完成副本任务。”
“我就可以和你一起，再回到无限世界里了。”
左青龙只说到这里。
后面的事情，就是右白虎也知道的事情了。
他攀在山峰上，试图找到那扇门的边界。
在她们看到了一道若隐若现的门缝之前，她们周围铺上了亮闪闪的金色光点。
左青龙伸出的手，在触到了那道门缝前，就停住了。
下一瞬，她们都出现在了小木屋中。
右白虎沉默了会，问：“你想要所有人都成为死人，去那个雪山圣地吗？”
左青龙摇头：“我在意的只有你和我两人。只要我们能够完成副本任务，离开这里……不论我们是活人还是死人都可以。”
右白虎冷笑了声。
她看着左青龙，冷声说：“你在意我们两个？不，你只在意你自己。”
右白虎说得有点激动，胸膛快速地上下起伏。
她撇开脸颊前面，被她刚刚呼出来的白色雾气：“如果你在意我，你至少要和我说明你要做的事情！你倒是说说，你和谁说了这件事？玄武叔？”
右白虎冷笑：“他能担什么事情？比起玄武叔，朱雀姨要更可靠诶！你不和我说就算了，你还要把朱雀姨排除在外……”
她一字一句地说：“左青龙，我看你真的是飘了，连小时候的事情都忘光了！”
左青龙吸了口气。他被右白虎刚刚说的内容气得脑袋发晕，差点就气哽了。
左青龙大声反驳：“我没忘！”
“那你怎么有这个脸，说朱雀姨背叛你的？”右白虎气急败坏地骂他，“我看你是为了自己的那条命，想把别人的命都垫进去吧！”
左青龙张了张嘴，怔怔地说：“我没有。我只是想要和你在一起而已……这样也是我做错了吗？”
右白虎一时没有话可说。
左青龙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的手已经比之前更白了，像是两团被捏结实的，不透明的冰雕。
他问：“我做错了吗？”
“……你当然做错了！”右白虎气哼哼地骂他，“你错就错在没有早点和我说这件事！我可是你的妹妹诶！怎么可能不站在你这一边？”
左青龙看着她。
他从自己妹妹的脸上，看到了熟悉的，可以让他依赖的神情。
在她们小时候，他被自己的生父作为礼物送到别人房里的时候……带着不叫朱雀闯进来的右白虎，当时也是同样的表情。
左青龙小声说：“是啊……是我的错。”
“那就一起去想办法嘛！”右白虎伸手扯他的外套，带着他往前走，“这里可是雪山圣地，有什么不能在这里解决的事情嘛！”
左青龙被扯了个踉跄。
他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正如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
冰雪，正沿着他的身体末梢，涌向他的身体中央。
他摇头：“来不及了。”
他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声带了。
干涩的，不成音调的声音，从他颤抖的喉咙里挤出来。
落在他耳中是轰隆巨响，但那些声音分明太小，小到被她们行走的踩雪声盖了过去。
“什么？”右白虎没听清，反问他。
左青龙摇头。他努力用自己僵硬的身体做出反应，但他已经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摇了头。
因为，如果他摇了头，为什么右白虎的背影，会如此清晰和坚定地固定在他的视野中央呢？
他贪婪地看着自己妹妹的背影。
他就只到这里了。
他想。
……雪的海洋，慢慢淹过了他的脚背。
他看着雪淹过自己。
他突然感觉到了先前只属于右白虎的那种惶然。他忍不住微笑着，看着面前这曾经淹没过右白虎的雪海，占据自己的全部视野。
只是……
自私的他，还想要再多看看自己的妹妹。
哪怕多看一眼……
但没有那一眼了。
右白虎的手中一空。
她茫然地回头，看着空荡的，铺满了雪的小径。
原本被她拉着手的左青龙不见了。
只剩下她心慌意乱的声音在小径上回响：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