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东南,百越之地,有一城名曰泉州。
泉州,上古为百越地,《汉书·地理志》注引臣瓒曰:“自交趾至会稽七八千里,百越杂处,各有种姓。”
此间依山面海,山峦起伏,丘陵、河谷、盆地错落其间。
可不要小看这曾经的“兵家不争之地”,宋元时期的泉州可是号称世界第一港,宋朝恐怖的经济体量由这个港来往的海上丝绸之路可是贡献颇多。更有水军常驻,堪称军政商三位一体之所。
可惜,光辉岁月谁都有,没有一刻能永久。
自泉州提举市舶使蒲寿庚投降元朝,并对泉州的宋朝宗室展开屠杀,以富饶着称的大宋灭亡,神州沦陷,泉州便已经失去了不少的光芒。
而再往后当前元也衰败崩塌,岁月匆匆而去,随着属于大明的时代到来,海禁这么一整,泉州的光荣便彻底落幕。
失去了航海港口这个顶级加持,这“兵家不争之地”似被打回原形了一般,渐渐在江湖上失去了身影。
不过如今镇国府大局初步铺开,西洋航线再起,小琉球大力开发中,或许有一天这个天下第一港也能再现当年的荣光也说不定。
这不,两个备倭新军的头头,不就便装来到了泉州境内吗?
“总......朱少,咱们真要找那什么赵宋宗室后裔吗?没搞错吧?”
戚景通随朱烈似漫无目的一般走在泉州城内,逛着街,终是疑惑再度发问。
一般来讲,一个王朝终结后,宗室都是不受后世王朝待见的。
除非是那种刚好承接了你这个王朝,需要依靠前朝宗室身份行点什么动作的。
比如说给自己立个好名声(暗地里送点东西再干掉),扯皮说自己是从前面禅让继承来的天下啊之类的。
有比如性情使然,有些不一样的癖好。
比如赵四与小周后不可描述的二三事啦。
但无一例外都是临近甚至都是衔接继承的关系。
像赵宋和大明间隔了百年,基本就没啥太大联系了。
要不是因为正统性要承认前朝以及文官对前宋的推崇,其实戚景通这类武人对前宋那种的是一点都不感冒。
虽然大明武人的情形之前也堪忧到爆,但再怎么样也没有打胜仗被夺命十八q最后真被夺命这么离谱的操作呀。
岳爷的死,是很多人心中的痛,以至于南宋中后期许多武人对皇家心中是充满不满的。
那你当朝的子民都不爽你们怂蛋皇族了,还想让我们后世武人对你有好感?
我呸!
“你这态度要是让文官见到,少不得得给你来几个弹劾。”
朱烈笑道,虽然宋庭软弱,但人家对读书人就是好,读书人就喜欢意淫回到大宋当士大夫,你有什么办法?
“而且,殿下说了不能用偏见的眼光看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
“别的不说,就今天咱们要去找到这位前宋宗室后裔,蔚王殿下都觉得他人行。”
“这人这么有能耐?连蔚王殿下都听说过他还对他有这么高的评价,怎么在东南这么久都没听说过?”戚景通疑惑不已,殿下的消息渠道这么强吗?
这我可得见识见识。
二人随意行走,真似郊游一般,逛逛买买,走走看看,不知不觉便离开了城内,来到了一处不知名小山林。
山林普通,无秀丽之景无清幽之景,全然不似一般人心中所想的文人隐居之地。
也是,隐居在风景区那能叫隐居吗?
别的不敢说,就苏大吃货这种驴友的存在,隐居在风景区不得天天被不同人围观。
“虚舟先生,久仰大名。冒昧求见,还望见谅。”
二人上前,正见一二十来岁的青年一个人在自己落子。
朱烈上前,拱手道。
“你们是何人?”
听到朱烈的话,那被称为虚舟的青年抬头,疑惑问道。
“来请虚舟先生入世之人。”朱烈微微一笑,但由于本身强大的武人基因,这原本应该受儒风浸染文质彬彬的笑,却是沾染上些许武人的霸道之一。
果然,不愧是成国公府后人,别的不说至少长相是将那份英武传承了下来。
威武雄壮~
“出世?”
青年微微眯眼,略显警惕的扫过二人,似想要将二人看穿。
他一个二十几岁的人还有人来请出世?
怎么感觉真不对劲呢。
这葫芦里感觉没卖好药啊。
“虚舟先生,您有才干,不应该埋没在这山野间,如今大明正值用人之际,何不借此大展宏图,也不枉一世人生?”
朱烈倒是没感觉二十几岁有什么不妥。
他当初被派到江南的时候才多大,还不是扛住了责任把自己磨砺出来了。
二十几岁,已经很蹉跎岁月了好不,你这年纪扔到军校比年纪最大的王煜都还要大几岁呢。
更何况,上面还有俩年轻的离谱,成绩更离谱的二位殿下存在......
所以他们镇国府的,真没多少以年龄去评价一个人的不良习惯。
“你们还带酒带肉来的?进来坐坐?”
青年指了指朴实无华的小屋,说道。
越是看不清状况的时候,咱们就越不能怂,这两货一看就是妥妥的练家子,要是连气势都弱了那后续就只能等着被拿捏。
青年估量着,主动发出邀请。
“求之不得。”
朱烈、戚景通拎着买来的酒菜随青年进屋坐下吃酒。
“没想到,我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居然能入得了堂堂蔚王殿下的眼,还有劳备倭新军的总兵亲自来请。”
酒桌上推杯换盏,赵本学大致了解了状况,不知该怎么表达心情。
这......太扯了点......但真的很让年轻人感动,尤其还是他这种骨子里有热血的年轻人。
青年名叫赵世郁,字本学,是大宋太祖赵匡胤系赵子先的直系子孙。
划重点,他是太祖后裔!是那个一根盘龙棍一套太祖长拳打南北的老赵的后裔,而不是高粱河第一赛车手,车牌号驴001的后裔!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骨子里蕴含的是一股与生俱来的硬气!
只不过现在这天下,可不是大宋了,他的身份给不了他任何东西。
赵本学本人呢,也不是那种认为自己生错了时代会怨怨自艾的人,相反,他还挺有想法挺好学,早年间曾跟着理学家蔡清学习,后来迷上了军事一头扎下去就爬不出来了。
可大明是个什么环境呢?
早期还好点,到中后期......
就算是一代抗倭英雄,也得低头整上一句:“愿为门下鹰犬。”其他普通的武人还能有什么好的出路?
没有,武人的路在大明整个时期就是越来越窄的一个趋势,窄到最后大厦崩塌彻底崩盘为止......
那赵本学这种年轻人受得了吗,看不到希望怎么办?
开摆,老子隐居当理论家整理军事典籍总行吧?
在最年轻气盛的时候看不到未来的希望,身为武人的倔驴性子上来了,赵本学就这般在还有大好未来的时候做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决定。
开玩笑,小爷可是宋太祖的直系后裔,骨子里是有血性、有脾气的!
你大明让我报国无门,那小爷还就不报了!
但谁曾想,他才刚觉得隐世,朱厚照、朱厚炜便横空出世,走贺兰创西北,平米鲁灭倭奴,前些日子据说还把外番朝鲜内乱轻松镇压了......
大明武系,隐隐有了触底反弹重获新生的苗条。
可是......小爷已经发誓隐居了呀!
你这让我很难办!
而如今这蔚王殿下更是派人来请他(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无名小卒是怎么被蔚王得知的,但不妨碍他心中激动!),这让他多内心痒嗖嗖的。
我当年太冲动了,干嘛要发什么破誓呢。
现在打破誓言出世会不会很丢人啊......
“虚舟兄,咱们男人活这一辈子呀,就得上一次战场,砍几颗脑袋,立下一番伟业军功,这才不枉一世为人。”
男人的友谊,喝酒、扛枪、嫖......咳咳,反正满足其中一项这话说着说着也就说开了。
何况三人还都是武人性情中人,几杯马尿下肚,隔阂瞬间融化许多。
“虽然我不知道小兄弟你有什么出色过人之处,但殿下看好你一定有殿下的理由,所以小兄弟,来备倭新军吧,咱们一起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一口饮尽杯中酒,戚景通看着赵本学认真道。
酒品即人品,对上他和朱烈这种手上染有人命的人丝毫不怯场、不躲酒,单就这便足以让人高看一眼。
再加上朱厚炜这个大挂逼亲自认证,戚景通此时真心想要拉赵本学入伙了。
毕竟新生的备倭新军正朝气蓬勃,需要大量的人才不断壮大呢。
“这......”
赵本学心中纠结万分,内心的意动和当年年少轻下的誓言起了冲突,他怎么抉择都感觉难绷啊!
“二位可否给我几日想想?”
赵本学咬牙,他知道这样很不给脸。
人家堂堂新军大佬,更是蔚王殿下亲自下令,简直给足了他面子。但他此刻真的很纠结!
男人,有些时候就喜欢在这种事上钻牛角尖!
尤其是越聪明,在某些方面越有过人之处的,越容易在那上面钻牛角尖!
“既如此,那赵兄再想想也无妨。”
朱烈闻言倒是洒脱一笑,没有强求。越有才的人性子越古怪,他恩师王守仁就是这样的人,还有书院那边的大师兄当初号称江南才子的唐寅,便是蔚王殿下、太子殿下也是有点自己的小个性在身上,这赵本学若真如蔚王殿下给的极高评价一般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那也算正常。
“这两日我们还会待在泉州办点事,希望到时能得赵兄会与我们同行。”
“时间不早了,我们便先告辞了。”
朱烈、戚景通起身,整了整衣冠道。
“对了,殿下呢,让我给你带了件礼物,希望你能喜欢。”
朱烈从袖中掏出一物递给赵本学,也不等他多问多瞅一眼,便拉着戚景通走了。
“这是......”
“纪效新书?”
“赵兄......”
赵本学看着书卷上的字,疑惑抬头,却见朱烈、戚景通早已离去,只有声音传回。
“赵兄,好好看看,期待你的加入!”
赵本学无奈,坐到位置上开始翻看起这本“新书”。
但才刚翻看了两页,赵本学的眼神便瞬间严肃认真起来。
“这军书是谁所着,为何我从未听闻?”
赵本学失声,他虽然年轻,但军事底子那是真不浅,也是一个天赋级怪物,对古之兵法有着自己独到深厚的见解。
以他的眼光,这“新书”所记载的募兵、养兵、练兵法,水准都妥妥在线,比一些流传下来的古兵法不遑多让甚至犹有过之!
一时之间,赵本学深深陷了进去。
“总兵,将纪效新书给他会不会有些不妥?”
离开了赵本学的隐居地,戚景通有些犹豫的问道。
虽然一顿酒吃下来,戚景通觉得这个赵本学人似乎还不错,但纪效新书对备倭新军意义不凡,这是新军建立的基石,这样就暴露给别人......
他心中有点不舒服。
“这是殿下的兵法,殿下做的决定,你要不进京去问殿下?”
朱烈背着手,走在前面,淡淡道。
“把心放在盆骨里,没事的。殿下什么时候出过差错?”
“真要拿下了这赵本学,依殿下所言,可不是一本纪效新书的价值能比的。”
“一个赵本学,抵得上数本这个级别的兵书。他就是一本活的......兵法大全。”
“嘶~”
戚景通倒吸一口气,不再多言。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注意到了赵本学的与众不同,但谁曾想殿下的评价居然高到这般程度。
活着的兵法大全......
戚景通嘴角微抽,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离谱了吗?
明明年纪差距也不算特别夸张,但他怎么感觉自己已经可以直接埋土里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