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颤颤巍巍走到医生跟前。
“医生,我儿子……?”爸老泪纵横,哽咽道。
主治医生说:“林书记,手术很成功。但是令子颅内受伤十分严重,能不能醒过来要看他的造化和意志力。可能这两天醒来,也可能永远……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说完,手放在爸双手紧握的拳头上,这是医生能给家属的最大安慰了。
爸一个趔趄,往后一退,沉痛的消息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书记!”惊慌的医生一把抓住他。
爸摆摆手,用行动告诉大家,他没事,他能经受住这样的打击。沉吟一会儿,他弓着似乎再也直不起来的背,行动迟缓地向医生们鞠躬,并无力地点头说:“谢谢你们。”爸再也说不出多余的话,佝偻着身体,像一团快要熄灭的火。
“林书记,使不得!这是我们的职责!”医生连忙弯下腰,给爸行礼。
我的身体除了一阵阵刺痛,什么感觉也没有。连怎么进的IcU,怎么在林浩床边坐下来的都不知道。我看见浑身插满管子的危重病人躺在那里,甚至无法将他和林浩划等号。
我只是木然呆滞地坐在那里,屁股仿佛有千斤重,再也抬不起来了。
他不能睁开眼睛,开口跟我说话,但是我知道他需要我。正如当年我躺在床上昏迷的那些天一样,对外界一无所知,他却时刻存在于我虚幻的意境中。
在床边守了一天一夜,不断有人劝我回去休息,包括从急火攻心的晕厥中醒来的妈妈,还有从南溪镇赶来的爸爸,他们害怕怀有身孕的我再出现雪上加霜的闪失。
固执的我听不进任何劝解。
我那么坚定地认为,林浩下一秒就会醒来,我不能在他醒来的那一刻不在他身边。
在众人的劝解与我的固执相持,不相上下时,我见到了从国外赶回来的大伯和姐姐。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大伯,如果在平常,我会谦逊、礼貌地迎接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但当时,我无暇顾及这些礼仪,凄然地朝他点头,抑制悲伤,郑重地叫了一声大伯。
大伯慈祥又怜爱地嗯一声,那双灰蒙蒙的眼睛注视在躺着一动不动的林浩身上,他缓缓俯下身,在林浩耳边轻声呼唤:“林浩,我是大伯,听得见我说话吗?”
只有机器的响声,林浩没有任何反应。
每一个看望的人都流下了泪,除了我。
大伯在一众人的陪伴下离开IcU之后,姐姐留下来。
“小暄!”她哭过的眼又饱含泪水。
我咬紧牙关,平静地叫了一声:“姐!”
姐姐的双手搭在我肩头,弯腰看着我的眼睛,关心地说:“他们说你一直守在这里,身体怎么吃得消呢!去休息休息吧,这里有我们。”
我摇摇头,望着林浩。“我没事。”
“你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林浩在紧要关头,你和孩子不能再出事。”
“姐,我没这么娇气,孩子也不会,如果这点苦都受不了,不配做我们的孩子。”
“你怎么这么倔?”
“姐,不要劝我。除了祈祷林浩早点醒来,我什么都不在乎。”
在雷厉风行的姐姐面前,我说得那么果敢坚决。
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事故,我最初像鸵鸟那样,自欺欺人埋着头,恍恍惚惚根本不予接受,到后来眼睁睁看见他躺在那里,坚信他会很快醒过来的心像石头一样硬。可是,无声无息的时间啊,三天过去了,再坚硬的石头也会被无形的煎熬所粉碎。
我的伪装和信念在现实的打击中,摇摇欲坠。
“睡够了没有,林浩?”我再也无法安静的陪伴,恐惧、害怕、忧伤、无奈、心痛……凝结在一起,变成了对他的深深仇恨和无限愤怒。“你整天躺在这里算怎么回事,这跟12年前抛弃我有什么区别?如果你不醒过来,我不会记得你的好,我只会后悔,后悔自己回陵江,后悔原谅你、嫁给你。如果你不醒过来,我将比之前更恨你,听见了吗,林浩,我恨你!”
南辕北辙的话让我意识到,如果林浩不醒过来,我的生命将绝望到没有活下去的意义。我卸下自欺欺人和坚强的伪装,滚烫的泪水像融化的铁在脸上燃烧。
发泄之后,我抓住他的手,拉到自己脸颊。“老公,求求你醒过来好吗?你知道的,我不能没有你,从认识你的那一天起,我就离不开你。林浩,李小暄,他们不是两个人,是一个人,少了谁都不行。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睡觉了,因为你我才这样的,你忍心看我消沉下去吗?你不想起来严厉地责备我吗?我谁的话都不听,只想听你的话,只要你睁开眼睛起来,我保证,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你说过我们要生两个孩子,你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任务还没完成,你怎么能倒下?还有五月天的演唱会,你一直欠着没还,我等着跟你一起看,等着你再对我唱一次《温柔》。”
我的泪水如山涧的溪水、奔腾的河流,顺着他的手一直往下流,最后滴落在雪白的被子上,浸湿成一大片灰色的印迹。
林浩昏迷的第四天,我像往日一样,陪在他身旁,犯困的时候趴在床边打盹。那时我的精神几近崩溃边缘,肚子也隐隐作痛,整个人快要散架一样。但比起躺在那里,也许永远醒不过来的林浩,我的这些不适简直轻如鸿毛。
我在几天以来已经习惯的、代表他生命特征平稳的医疗机器所发出的声音中沉睡过去。我似乎做了一个他清醒过来、正用那只虚弱的手抚摸我的头的梦,那个梦那么真实,头顶的触觉宛如现实。我警觉地抬起头,发现林浩那双飘忽的、充满柔情的双眼正凝视我。
惊吓和惊喜同时到来,有那么几秒钟,我不知所措。
渐渐的,呆滞的眼神逐渐开始有光亮。
“医生,护士——!”当我反应过来,尖叫道。
我的第一反应是冲出病房,可惜身体像定在那里一样。
更何况我的手被他攥着,尽管无力,但我感受到他希望我留下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