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又明。
御林军在卯时换了轮值,守在紫宸外的都是苏云天的人。
苏霂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模糊,他记不清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身体麻木的可怕。
“进~”苏霂想喊进忠给他拿水,可是嘴巴才刚刚张开,却发现自己的喉咙似被利刃割裂般难受。
“父皇可是想饮水?”苏霂紧闭双眼,稍稍休息,突然一个声音蓦地在他耳畔响起。
苏霂缓缓地睁开双眼,迟钝地望向靠近自己的那道影子,疑惑地问道:“羿儿?”
那影子身躯微微一滞,才缓缓站直身体。
突然一声冰冷的笑声响起。“父皇,您昏迷的这一个月以来,可是儿臣一直守在您的榻前。可您一醒来,却喊的是他人的名字,着实令儿臣心寒啊。”
苏霂又迟钝的喊了一声:“云天?”
“是儿臣。”苏云天毕恭毕敬地答道。
苏霂昏迷的这段日子,意识混沌,终日昏昏沉沉时,身边总是有那么个人,对他说着些大不敬的话,忽而指责他杀伐果断,忽而埋怨他偏心,甚至斥责他始乱终弃、执政无道。
他亟欲醒来,想要命人将这胡言乱语之人拉出斩杀,他身为东越的国君,岂容他人妄加评说?
可是,无论他如何竭尽全力,如何在暗无天日的世间里声嘶力竭地呼喊,都始终无法从沉睡中苏醒。
他只能每日默默忍受着身边之人对他说出的那些忤逆犯上的话语。
他总是暗自思忖着,若是再这样沉睡下去,他迟早会被这身边之人活活气死。
如今听到苏云天的声音,与梦中那人的声音毫无二致,便知咒骂自己之人竟是苏云天。
苏霂半眯着眼睛,转头看向苏云天的方向说道:“这一个月以来,一直在朕身边,对朕说出那些大逆不道之话的人,竟然是你?”
“没错,是儿臣。”
苏云天如实回道,并不觉有何不妥地还询问苏霂一句,“父皇可是觉得,儿臣所说之言,有何不妥?”
苏霂没有立刻回答苏云天,这样的苏云天是他陌生又熟悉的。
陌生于那个一直以为对自己言听必从的长子竟然会毫无掩饰于他的大逆不道。
然如此大逆不道又冷血的苏云天,竟又与他当初争夺皇位时有几分相似。
苏霂紧上双眼,两人一时无言,就像在等待对方先开口一般。
许久之后,当苏霂觉得眼睛不再干涩,吞咽时,喉咙也不再紧得发疼时,他才再次睁开眼睛。
苏霂的眼睛突然恢复了一片清明,然而,他看向苏云天时,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朕清楚你素来有野心,但朕原以为你会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的身份!”
苏云天嘴角轻扬,笑着说道:“儿臣正是清楚自己的身份,才知道我作为您的儿子,理所应当拥有皇位继承权。”
“然而,似乎是父皇先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我曾经也是你引以为傲的长子!你的眼里只有苏羿兄妹,何曾正眼看过儿臣一眼?”
苏霂眼神冰冷,如寒霜般盯着苏云天,厉声道:“你是恨朕没有将这皇位拱手相让,才对朕痛下如此毒手?”
“那父皇认为儿臣该不该恨你?”苏云天反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嘲讽。
苏霂的声音带着嘶哑:“你该知道朕能坐上这皇位,离不开羿儿母家的相助。如果没有羿儿母家南蜀国的支持,朕恐怕早已死在你那几位皇叔的毒手之下,又何来你我的今日?”
“所以,朕将皇位传给羿儿又有何错?况且羿儿的外祖没有子嗣,南蜀国的皇位迟早会落入羿儿手中。到那时,羿儿便能将东越国与南蜀国一同统治,我们东越国也将世代强盛,永世将立于不败之地。”
苏云天轻声笑道,那笑声如同刺骨的寒风,令人不寒而栗。
“都是你儿子,既然苏羿已有了南蜀国,父皇为何就不能把东越让与儿臣?何况,父皇又怎知,我继承东越国后,就不能将南蜀一同吞并?”
苏霂冷冷地回应道:“你做不到!以我们东越国目前的实力,根本无法与南蜀国抗衡,即使朕现在把东越国让给你,你要攻打南蜀国,不过是以卵击石!”
“如果我与北崎联手呢?”
苏云天嘴角含笑,眼神却如刀般锋利,看着苏霂,轻声说道。而苏霂看着苏云天那疯狂的笑脸时,仿佛如梦初醒,如遭雷击一般,他满脸惊愕地看向苏云天。
苏云天看着眼前的苏霂,心中竟生出一丝快感。“父皇何必如此惊讶地看着儿臣,实不相瞒,当日儿臣出使北崎时,便与他们的老皇帝达成协议,待我成功登上帝位,儿臣便将燕门关附近的三个州县割让给北崎。”
苏云天对着苏霂微微一笑,语气轻慢地继续说道:“而条件便是他们助儿臣夺取南蜀国。”
苏霂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急促,“逆子!”
“哈哈哈……”苏云天张狂地放声大笑,“若论逆子,儿臣自愧不如你那心头肉苏羿,他不仅对你们不屑一顾,还厚颜无耻地对他大嫂心怀不轨!如此违背人伦道德之事,他都敢做,不是逆子是什么?”
想到苏羿和沐锦,苏云天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儿臣自幼便敬重于您,不敢奢求您对儿臣偏爱,只求您能对儿臣公平一些,或许儿臣与父皇也不至于走到今日这步田地。”
“然而,您却一次次地让儿臣失望。这么多年,无论您让儿臣做什么,儿臣都毫不犹豫地去做,并且将您交代的每一件事都做到最好!”
“可你连给我一个与苏羿公平竞争的机会都不给。你甚至没考虑过我的脸面和自尊,允许阿锦休了本王,让本王受尽世人的耻笑!”
“既然父皇不肯将这皇位顺顺当当传给儿臣,那么儿臣只有千方百计地自己谋取了!”
苏霂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怒声吼道:“所以,你现在究竟想要做什么?”
苏云天不紧不慢地说:“父皇,你我毕竟父子一场,儿臣只求个圆满,让您走得安心。”
“陛下,时辰差不多了。”一个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父子俩的对话。
苏霂循声望去,只见南宫策正对着苏云天躬身行礼。
苏霂死死地盯着南宫策,转而转头,由于愤怒,他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质问苏云天,“想不到他竟然一直是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