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的那一天,他如常进宫伴读。
太子拉着一个女孩儿走过来,对萧泽温笑道:“萧泽,这是我妹妹,快要……及笄了,以后你待他也要像待我一样。”
女孩儿有些瘦弱,但身姿修长高挑,黑色及腰的墨发未着一朵珠花,只由一根莹白玉簪束成简单但飘逸的垂云髻。
却戴着一个银色面具,只露出双眼和一张晶莹的樱桃朱唇,还有光洁、微微瘦尖的下巴,几乎看不到真容。
但可见皮肤白皙,从大致的轮廓可以看出定是姿容不俗。
萧泽恭敬行礼:“太子吩咐,微臣定当领命,敢问是哪宫公主。”
太子看着女孩儿温和一笑道:“他不是公主,但他和所有的皇子公主们一样尊贵,不过此事只有你我三人知,不得第四人知,还有,这座翠微宫是我特意求父皇新赏的,除了太傅,就只有我们三个人才能来,不得带任何一个外人来此,知道吗?”
萧泽立即肃然,女孩儿不以真面示人,又如此特别交待,定是涉及宫闱秘事,心念电转,便不敢多问一句:“在下谨遵太子之命。”
随即侧过身对女孩儿行礼:“微臣拜见……”
“别叫我公主,叫我……习儿就好,习儿……”女孩儿抢先说完,便羞涩地藏到太子身后。
太子顿了顿笑道:“对,他叫……习习,叫他习儿就好,不必拘于礼数,习儿,他是你萧泽哥哥。”
习儿藏在太子身后,羞涩唤道:“萧泽哥哥……”
萧泽并不知道,习儿就是南宫羽。
……
初识的南宫羽羞涩乖巧,实则极其灵动聪慧。
太傅日讲,他心无旁骛,好问若狂。
日讲过后,与萧泽和太子共论学问。
却博学多识,隽言妙语,再加上其原本就率真活泼的天性。
令一向沉稳内敛的萧泽也不由心生一丝欢喜。
两人虽相差几岁,却有一种暗暗的乍见之欢之感。
一日下来,已是少闻“哥哥”,而多闻“萧泽哥哥”。
月下,静谧宁静。
萧泽和太子如常坐在树下,并肩而坐倾谈。
太子看着朦胧的弦月,倚到树上,似是怅然道:“萧泽,答应我,你要像守护我一样守护习儿好吗?”
萧泽并未注意到太子的怅然,只是随口调笑道:“好,我答应你,只要是你的事我都答应,不过我连习儿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怎么守护他啊?”
“等习儿再长大些,或可称天下第一美……”太子的话还没说完。
就听南宫羽委屈的声音从两人身后响了起来:“萧泽哥哥只能我一个人叫,不就知道我是谁了吗?再说了,我会让萧泽哥哥看到我的脸的,只是哥哥说现在还不行。”
南宫羽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边说着边一屁股挨着萧泽坐了下来。
萧泽下意识地挪了挪,尽量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太子笑道:“对,只有习儿一个人可以叫萧泽哥哥,别人不行。”
萧泽无奈笑道:“这个我好像拦不住啊。”
南宫羽眼睛忽然一亮道:“有了。”然后就开始解衣襟。
三下五除二的就露出了白晳滑嫩的香肩:“我肩后有一颗红色的半梅印,不是谁都有的,萧泽哥哥你看……”说着就把香肩伸给了萧泽。
萧泽吓得如临大敌,脸色瞬间飞红,火速起身背过身去:“习儿胡闹,快把衣裳穿好。”
南宫羽怔住,一着急竟忘了自己是女子之身。
太子边大笑着边贴心地帮南宫羽整理衣裳道:“无妨,习儿是能看的,不过不是现在。”
萧泽俊脸更红了:“太子这是什么话……”
“我说笑的,萧泽你过来。”太子叫过尴尬的萧泽,把南宫羽的左手打开,取过宫灯照给萧泽,温和耐心道:“你看,习儿的左手中指有一个小小的红色血印,是胎里带来的,你若哪天认不出来,只看这个印迹也能认出习儿,习儿身上红色印迹有三处,你记得这个就行了,就不怕认不出习儿了。”
太子支走脸色也泛起薄红的南宫羽后,再次看向萧泽却是正襟而坐,肃然道:“萧泽,习儿身上有个天大的秘密,因涉及到他和他母妃的性命,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因为有些事一旦知道了,就会变成一个习惯,对你不好,还可能给会带来灾祸,待足够安全的时候,我有能力保护他和你的时候,再告诉你,
他太苦了,能活下来,还能长这么大,很不易,父皇母后欠他的太多,但什么都不能给他,我是他的亲哥哥,我想尽我所能地保护好他,将来代父皇母后补偿他,所以萧泽,你要答应我,从今以后要像守护我一样守护他,可以吗?”
太子心性纯善,对下等宫人都能心生怜悯,何况是亲手足。
能让太子如此珍而重的人,除了手足真情,定是因为那个天大的秘密。
就像他也知道太子身上那个天大秘密,而守护着他一样。
宫闱秘辛,少知或不知才能保命。
萧泽什么都没有问,只是无比郑重地对太子一礼道:“微臣谨记太子之命,从今以后定像守护太子一样守护习儿!”
……
自此,三人一起听太傅日讲。
太傅不在时,便是萧泽为长为师。
为太子和南宫羽讲述宫外奇闻秩事和宫里学不到的学问。
萧泽不能天天进宫,但和太子一样。
将他所能给南宫羽的呵护和关爱都给了他。
偌大皇宫,只这一方天地,是三人片刻自由无束的净土。
只是被宠坏了,南宫羽难免就“忘了本”。
尤其是他经常会忘记自己是个“女儿身”,更别提女子的矜持了。
比如,萧泽来了,他会飞身扑到萧泽怀里迎接他。
他会趁萧泽不注意,跳到他的背上吓他一大跳。
他只喜欢枕在萧泽的长腿上小憩。
萧泽在教他射箭的时候,他会故意拿不动箭倒在萧泽怀里腻歪。
萧泽脸越红,越害羞,南宫羽就越开心,越想缠他。
太子有时看不下去,就会把他拉开,一次次“警告”他。
但本性爱玩闹的他,收敛一会儿又忍不住去缠萧泽。
殊不知,南宫羽的率真随性,其实是情感上对萧泽的极度依赖,因极度缺乏安全感而隐隐生出的一种异样情愫。
而对于弱冠之龄的萧泽来说,是面对一个让他心生欢喜的少女,在日常相处中如此亲近时,所渐渐而起的心动涟漪。
尤其在他看到南宫羽有那么脆弱的一面时,更加完全的激发了他对南宫羽的保护欲。
那一次,太子未至,萧泽和南宫羽在殿顶等候。
萧泽倚在树上,边温笑着给枕在他腿上的南宫羽扇风,边听南宫羽给他讲又做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梦。
耳边突然传来女子惊恐无助的求救声,却见远处的花园里。
南宫娇随身的两个壮实内侍正在用绳子绑着一个瘦弱的小宫女疯跑,南宫娇在一旁兴奋的疯笑着。
这一幕太过熟悉,那是南宫羽五岁时,被南宫娇以同样的方式欺虐的可怕阴影。
他吓得立时浑身发起抖来,边往萧泽怀里紧靠,边颤声道:“萧泽哥哥,萧泽哥哥,你救救那个小宫女好不好?我好怕……”
萧泽看向他时,银色面具下泛红的双眼,满是恐惧和祈求。
“好,我去帮她,你别怕。”萧泽轻轻抚了抚他的颤抖的肩膀,然后飞身而下。
等他回来时,发现南宫羽正瑟缩在一个角落里努力地压抑着哭泣。
太子对萧泽说过,南宫羽活的很苦,甚至连宫人都不如。
几乎是在宫人、甚至是手足的嘲笑和欺辱下长大的。
当他看到有人被欺负,就会很怕。
原来,只有这一方之地,南宫羽才是自由的。
出了这里,便是被完全禁锢的。
“习儿,过来。”萧泽轻轻拉开南宫羽紧紧抱膝的双手轻唤着。
南宫羽吓得浑身一颤,当抬眼看是萧泽时,一下子扑进了萧泽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
浑身颤抖地抽噎着:“萧泽哥哥,你不会离开我的,你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萧泽也紧紧地抱着他,轻抚着他瘦弱的后背。
温声安慰道:“是,萧泽哥哥不会离开习儿,一辈子都会保护习儿……”
……
除了对萧泽情感的依赖,还有对太子亲情上的依赖。
太子出事前,生了场怪病,很多天都不见好,所有御医都束手无策。
南宫羽在千方百计得知病症后,几乎日夜不休翻查大量医书。
终于在一本民间医书杂论中找到极相似病症后,得一偏方。
即以亲族的心尖血入药。
南宫羽百般祈求萧泽将此偏方想法献上,但谈何容易。
太子万金之身,根本不可能随意使用不明来历的偏方。
南宫羽急的直哭,任萧泽怎么安慰都不行。
情急之下他就想到了一个法子。
于是他转身进殿内拿过太子用的茶碗,敞开胸衣,用匕首对着胸口就刺了下去。
他是颤抖着身子,痛的满额冷汗,把半碗殷红的鲜血端给了萧泽的:“萧泽哥哥,这是我的心尖血,即使无用,也是没有毒的,求求你快点给哥哥送去……”说完人就疼的晕了过去。
……
一天晚上,萧泽与太子对饮小酌,南宫羽好奇也要喝,被二人阻止。
南宫羽便去别处偷偷尝了两盅,就醉了。
萧泽是在草丛里找到的他,当把他抱起来时。
南宫羽睁开迷蒙的双眼,见是萧泽,便两手环上他的脖颈,头埋在他的肩上,口中似呓语般呢喃着:“萧泽哥哥,我喜欢你,可怎么办呀……”
萧泽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看着南宫羽那娇嫩的樱唇温柔一笑,在他的发间轻轻啄了一下,柔声道:“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