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两个月前新帝出宫微服私访了回来后,主上整个人性情大变。
怎么说呢,以前主上也算是比较强硬的主战派,而且比较激进,行事锋芒毕露。
但对于他们这些服侍的人而言,这人性子非常爽直且仁厚,只要顺着毛捋,很容易“伺候”。
可现在,即便跟在新帝身边最久的甑大伴,面对主上时也莫名觉得有些心虚,总觉得这个主上变得……阴沉了,很多时候都难以琢磨了。
特别是面对“家家主田庄”的问题上,他非但不将其打压,收为国有,反而给与诸多便利。
这与还是太子的主上截然相反——甑大伴曾记得还是太子的主上就江家主的事情说过:这个江家主功高震主,带坏风气,等拿到水泥等的配方后就……
可是现在,江家主已经把水泥配方交给朝廷了。可主上似乎并没有整顿江家主及其田庄的意思,反而助长其嚣张气焰,在全国遍地开花。
甑大伴上次没有跟随一起“微服私访”,他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那个女人用了什么狐媚妖术,让主上变了性子。
他当然不敢把这话说出来,此刻,他看着主上静静看着他的眼神,心中莫名一慌。
甑大伴口中喊了一声“皇上”,便直接跪了下去,脑袋磕在坚硬的地面:“皇上,老奴也是为了皇上着想。眼下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个江家主坏了规矩。她区区一介女流,听说还亲手害死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可见心思何其歹毒。皇上若是真让这样的人得了天下人的民心,让那些恪守规矩的臣民如何心服口服。皇上,奴才眼下各地叛军四起,不就是因为她把我们大周的风气带坏了吗?”
他一边磕头哭谏,一边小心翼翼用眼睛余光去看对方反应。
沉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那依你只见,孤当如何处置?”
甑大伴心中一动,虽然他现在有些摸不准对方的心思,但…这却是一次极佳的机会。
于是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语气说道:“正所谓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天下都是皇上的子民。若是那姓江的真的尊崇朝廷那就应该把她所有田庄交给朝廷才是,皇上封她忠国夫人便是对她莫大的恩宠。如此一来,便能免却……”
哼——
甑大伴的话音未落,便听到从头顶传来一声冷哼。
他身体不由自主瑟缩一下。
这个建议没错啊,完全是为了皇上,为了朝廷……而且,不管是朝堂上还是那些世家大族,现在对那个江一舟都怨声载道,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
男为尊,女为卑,一介女流,竟完全凌驾在堂堂男儿身上了?!
相信皇上肯定也知道了,眼下朝堂内外风雨飘摇,多是因为“田庄”“江家主”事情的冲击。
所以,在他看来,只要把这个江家主解决掉,把田庄收为国有,那么一切事情便迎刃而解了。
以他对主上的了解,他这个建议完全是迎合对方的需要,附和当下大势的主流观点。
甑大伴梗着脖子,带着哭腔,“皇上,皇上息怒……”
不管是宦官还是后宫,其实并没有明令禁止不得议政。
所以他说的这些就算没有说到皇上心坎上,但,却罪不至死。
就在甑大伴忐忑中,只听皇上再次开口了,“我以为你跟我经历几番起起落落,对我是忠心的,没想到你终究还是和他们一伙的。”
甑大伴身体瑟缩一下,这下是真的因为恐惧而颤抖了,“皇上,奴才只忠心皇上,奴才一切都是皇上的,奴才绝不敢有二心……”
新帝看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服侍了自己二三十年的人,虽然他也不愿意相信他是那些人在自己身边的嘴替,但事实证明,他的确差点重蹈覆辙,给那些人做了嫁衣。
他长长叹出一口气,话锋一转:“我记得大伴跟着我快三十年了吧,当时我跟着母妃独居冷宫,大伴一直照顾我们母子二人,处处护着我们……”
“皇上,那都是奴才的本分,奴才……”甑大伴听到主上回忆过往,心中不由得一突,不过仍旧下意识回应着。
新帝淡淡挥了挥手,继续说:“你对孤的恩情,孤终生难忘。”
“皇上——”
“大伴今年得有六十多岁了吧?”
“回皇上,奴才今年六十有四了。”
“嗯,是年纪大了啊。孤知道你已经在外面安置了家业,明天起你便收拾收拾,回去好好颐养天年吧。”
刚刚抬起头的甑大伴再次跪趴在地上:“皇上,就让奴才留在你身边伺候你吧,皇上……奴才也只是看皇上为了那些个叛军的事情操劳忧心,一时情急,想着……”
新帝打断对方的话:“好了,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一切都到此为止吧。我们虽名义是主仆,实际上这些年我把你当我长辈一样敬重,为了我们彼此最后的脸面,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说透了好。”
“皇上——”
……新帝把身边服侍自己最久的宦官打发走,然后亲拟一份关于在全国兴办学堂的圣旨,立马让人颁布下去。
文书通过层层下放,一晚上便让整个京都飞腾了。
实际上朝廷一直以来并没有禁制地方开办书院,但在地方上,给所有人都有一个错觉,那就是书院和学堂是那些世家大族的专利。甚至连官府开办的书院,其本质也被那些大家族垄断。
里面招收的都是有钱有权人家的子弟,普通人莫说是进去读书,连门槛都摸不到。
也就是说,文字,一直都被他们牢牢抓在手里。
而现在,新帝却将书院学堂通过政令发布下去。
也就是说,随便什么人,一个村子都能自己建学堂,只要有人教,便能让那些泥巴脚杆认字。
最关键的是但凡去学堂读书,十二岁以下就免人头税!
这怎么得行。
于是乎,不出新帝预料,第二天朝堂上几乎所有大臣都反对他这一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