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逸敲了敲大周郡县图,接着道:“东西两线运河大致方向早都定下了,来年就开挖,希望来年年内就能完工至少西线,三年完工东线。
东西两线之后,又该沟通哪里?
一切社会活动的主体都是人,所以运河一定要优先勾连人。把人多的地方连起来是重要思路。
有了两线运河,中原和江南就通了大半。剩下的无非就是关中、荆楚和巴蜀,巴蜀难啃毫无疑问,但关中和荆楚总该有些思路吧?
关中黄河水运目前尚能勉强通航,荆楚眼下只有沿大江东出一条路,能不能试着把荆北与河洛联系起来?
从长远来看,这些地方一定都要勾连起来。但从短期来看,眼下如果实在解决不了那几道天堑,就要考虑两个问题:
第一个,如果水路难度太大,那陆路联系能不能加强?初步来看,关中与河洛之间、河洛与荆北荆南之间的官道是需要大规模修缮的,也是相对容易修缮的。
第二个,能不能先把这些相对封闭地区的内部挖通?荆楚、巴蜀乃至江东河湖众多,加强区域内的水网建设也是极有价值的。待经验丰富、条件成熟,再并入天下总水网是不是也行?”
马景明苦笑道:“明相,荆北河洛或可沟通,但关中那里可不只是水路的问题。渭水沙大、水量不稳,几乎无法稳定通航。而黄河泥沙更大,潼关至孟津这一段只丰水期可通航,且每况愈下。巴蜀那里的天堑更是可望不可即。”
姜云逸也没驳斥他,只是微微颔首,道:“巴蜀一定要打通水路交通,十年二十年做不到,五十年一百年也一定要做到。
巴东天险固然难测,但人定胜天。博物院三两年内就要开始着手研究解决方案,这肯定要下去实地考察,更要广泛吸纳当地能人异士群策群力。
越是这种重大难题,如果一直不动手,就一直悬在那里。我们这代人先开个头,就算解决不了,能解决一部分难题也好,后人可以接着我们的努力继续干。反正光考察研究本身也花不了太多钱。”
众人都没有什么反应,巴东天险也是可以跨越的么?
“黄河泥沙大的问题,我个人揣测和济水流量萎缩是同一个问题。
前周立国于关中四百年,对关中平原连带黄河中上游地区进行了长期的大规模开发,导致当地植被破坏、水土不固,关中承载不起国都消耗也是旧都破碎的自然和经济原因。
近二百年来,关中地区遭到的破坏不仅没有得到恢复,还在不断加剧。
不从源头上解决水土流失问题,就不可能解决黄河泥沙问题,就不可能恢复通航,济水也不可能复苏。
如果现在不作为,再过几百年,黄河演变成地上悬河也未可知。
所以,我们眼下要做的,是停止对黄河上游的破坏活动,同步启动退耕还林、植树造林。就算十年看不到成效,三十年五十年总能看到些成效。便是用一百年时间把黄河问题的根源解决掉,造福的就是五百年一千年。
黄河的问题如果能得到比较好的解决,北方的经济面貌也会焕然一新。
马监正,黄河的问题,你有了解么?”
马景明微微一惊,赶紧道:“下官虽了解不深,但知明相所言绝对非虚。罗德水算是比较懂黄河的,他就提过和明相类似的看法,只不若明相这般清晰透彻。”
老官僚说话就是懂分寸,又言之有物,又阿谀奉承。
姬十三皱眉问道:“明相,孤对明相之于黄河根源问题判断深信不疑,只这退耕还林果真可行乎?”
姜云逸道:“殿下,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眼下绝不可立即推行退耕还林。
但如果眼下仍不作为,黄河上游水土流失每恶化一分,未来治理难度可能便要翻倍。及时止损是对历史负责,对子孙负责。此事要有功成不必在我之信念。
要具体落实起来,首先需要普遍性解决温饱问题,叫粮食问题不再那般紧迫,然后才能考虑退耕还林。
并且,就算退耕也不能强行退,要拿出平原上的土地和农民做置换,或者在近城的山里转变农业发展模式,不种粮食种果树。反正果树好歹也是树,比耕地更利于水土保持。这都是农转农的思路。
第二种思路是农转林,朝廷出钱成立护山队,留下必要的口粮用地,组织当地农民就地植树造林,养护水土,把粮农变成林农。
第三种是农转工,就是把黄河中上游农家子弟大量吸收进职业技术学院,叫他们进城做工,在城里扎根,掏空当地乡村年轻人口。如此一来,当地口粮压力迅速减小,退耕压力才能显着减小。
农转农、农转林、农转工,多措并举,以减轻当地口粮压力为解题思路,转化一部人口就地植树造林,步步推进,稳扎稳打,至多一百年总能成就大事业的。”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这是什么神仙思路?
“明相落子,天马行空,果真无迹可寻。黄河治理有效,不仅能通航繁荣商贸,还能彻底解决泛滥成灾问题,济水若能救活,东西之间又多一大交通动脉,尽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伟业。
此事,必须做得,功成不必在孤!”
姬十三又是感慨又是激动。
“黄河治理、巴蜀交通、荆楚交通三年内必须启动考察研究工作。
剩下的,就是把天下水网做细致些,不仅要解决水路交通问题,还要尽可能解决灌溉问题。
淮河以南水运发达,做好缝缝补补即可。重点和难点在水量不丰的北方地区。
冀州、青州、兖州、豫州这些地区平原广袤,十分适合水网铺设,难点在于源头活水。
马监正,这四州之地广泛铺设水网,有可能做到么?哪些地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马景明深吸一口气,这已经超出了他预习的范畴了,只能凭着经验粗略估计道:
“明相,平原之地,只要附近有河湖可资利用,都是可以铺设水网的,只不过北方河流普遍径流量不高且极不稳定,无法支撑太大的运河,必须缩小运河河道。再者,一旦遭遇旱灾,断流在所难免。”
姜云逸微微颔首,道:“在地势较高的上游地带筑水坝蓄水,遇旱灾就放水下来补充,若此,可行么?”
众人再次目瞪口呆。
马景明则皱眉谨慎地道:“明相,可行的确可行,应能有效调节北方运河水量。但这水坝要筑造却是不容易的,下官也不知何人精通此道。沿运河多建一些蓄水塘倒是常见之举。”
姜云逸微微颔首:“这的确是本相异想天开,但应有可行之处。如果没有人才,那就培养一批人才出来。
还得考虑负面影响,拦坝蓄水,会对下游灌溉、航运、水土、鱼虾产生多大影响?筑坝的地方会不会因为积水太多或者常年腐蚀,出现地震、山体滑坡等灾害?
这些问题都需要谨慎摸索,不宜大干快上。北方要通水网,但应量力而行,配套陆路交通是必须的。”
众人才松了一口气,姜云逸又扔出一个天雷:“既然南方水多得用不完,那南水北调,可行么?”
众人快要裂开了,马景明这个水利专家都被整不会了,这根本超乎他的认知了。
姜云逸语气一缓,道:“此事也是不急的,可以研究研究,有法子就做,没法子就先放着,等后人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