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白知愿缓缓转醒,她慢慢睁开眼睛,感觉到有人在她身侧。她一侧头,看到的正是趴在她床前睡的安稳的谢云嵩。
白知愿静静的打量着身边的男子,他的手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谢云嵩的睫毛长而笔直,在眼睑下垂下一片侧影。鼻梁高挺秀美,唇薄而红润,睡着的谢云嵩十分安静,少了些平日的冷清。
转而她又想到了昨日战场上的谢云嵩,与睡着的他不同。战场上的他意气风发,英勇无敌,面上带着三分凉薄,七分讥笑,而睡着的他更像一个孩子,安安静静的。
白知愿不自觉的抬手,想替他抚平睡着还皱着的眉。
不料,一伸手,牵动了她的伤口。
“嘶……”她疼的倒抽了口气。
谢云嵩猛的惊醒,看到白知愿疼的皱眉,忙问道:“怎么了?很疼吗?我去叫程北潇。”
说着就要往外走,白知愿忙拉住他的手,轻轻摇摇头道:“没事,你叫程公子来了也无用,他也不能帮我上药。”
谢云嵩一愣,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忍心和愧疚。
半晌,他大手抚上白知愿的额头,嗯,烧退了。他想了想,还是让天寻去叫程北潇来。
在等程北潇的时候,谢云嵩坐在白知愿的床头,抱着她轻声道:“阿愿,昨日……”
“昨日是我鲁莽。”白知愿打断他,“你是大将军,若不罚我如何得以服众?”
“你不必自责,我没有怪你。”
“我站上战场的那一刻,突然明白你和我父亲对我的良苦用心,你们为何一直不愿意带我去战场。先前我只知道战场残酷,可是当我亲眼看到的时候,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白知愿抬头,认真的看着谢云嵩道:“你八岁就上了战场,那时候的你应该很害怕吧。”
谢云嵩一怔,随后更加用力抱紧了她。
何止害怕,那时的他刚刚八岁,父亲带他上了战场,他的眼里看到的都是血红一片,耳里听到的都是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他在战场上孤立无援,拼命抑制着自己想要逃跑的心,最后他连剑都抽不出来,整个人抖到不行。
为此,父亲责罚他。作为一个武将的儿子如此没出息,父亲罚他跪在那些死去的将士的尸首前,跪了整整一个晚上。
那个晚上的他是怎么度过的,他从不愿回想。只记得那天很冷,空无一人的营地,只有他和满地的尸首。
自那天之后,他便大病一场。后来他为了不让父亲失望,拼命压抑自己的恐惧,其实从来没有人是天生勇敢的,只是后天不得不被迫成长。
然而今天,白知愿的一句,“那时你很害怕吧。”让他又回想起了那晚绝望的夜,但同时他的心充满了感动,从来没有人真正的关心过他,真正的心疼过他。
谢云嵩将白知愿抱得很紧,他的眼眶微微泛红,但他不愿意让白知愿看到。
良久,程北潇敲门而进。
一进门,看到两人抱在一起,忙退后两步,道:“你们继续,我什么也没看到,我先走了,一会再来。”
谢云嵩这才放开她,转身又恢复了那个冷傲的云麾将军,他淡淡道:“既然来了,快帮白小姐看看。”
程北潇这才细细为白知愿把了脉,片刻道:“白小姐不愧是习武之人,身体很好,只是你这伤……”
说着,便看向谢云嵩。只见谢云嵩一脸冷漠,看不出一点别的情绪。
白知愿道:“无事,一点小伤,劳烦程公子把药留下,我自己来上药吧。”
程北潇点点头,从身上掏出一个精致瓷瓶。他道:“这药可是我从上京带来的上好金疮药,而且有祛疤的功效,白小姐可要省着点用。”
白知愿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程北潇这才拉着谢云嵩就走,边走边道:“白小姐,你放心上药,我与云嵩会帮你看着的,保证没人敢进来打扰你。”
待他们走后,白知愿才缓缓起身,十军棍,不得不说确实很疼,不知道同样替她挨了十军棍的秦今安怎么样了。
白知愿艰难的自己上了药,她慢慢的下了床,一点一点挪到营帐门口,打开门,果然谢云嵩和程北潇两人还站着等她。
见她出来,程北潇大叫一声:“姑奶奶,你出来干嘛?赶紧好好躺着养伤。”
谢云嵩也一脸担忧道:“这几日我让天寻守在你房门口,你有事喊他就行。”
白知愿脸色发白,摇摇头道:“昨日秦公子为我挨了十军棍,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我想去看看他。”
谢云嵩的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眼里像是覆盖了寒冰,比冰窖还要冷上几分。
片刻,他极力压抑下心中的嫉妒之意,冷声道:“既然你想去,我陪你去。”
言罢,便扶着白知愿,慢慢向前走去。
身后的程北潇一脸好笑,他自然看到了谢云嵩方才吃醋的模样,他失笑:“谢云嵩啊,谢云嵩,你也有今天。”
谢云嵩和白知愿两人因为白知愿受伤的原因,一路走得很慢,路上遇到不少士兵都心生惊讶。
他们以为昨日云麾将军下令打了荣安县主,县主一定会一气之下回了上京,没想到今日二人就一起出现了。
两人一路走到秦今安的帐前,秦今安住的帐子和普通新兵的没什么区别,只是没普通新兵人多。这会帐子里没什么人,白知愿敲了敲门就进去了。
秦今安看到她来,眼神亮了一刻,在看到谢云嵩的时候,眼里的光又暗了下去。
白知愿受着伤,没办法坐下,她站在秦今安的床前道:“秦公子,昨日还是要谢谢你。”
秦今安:“县主言重了。”
白知愿又问了下秦今安的伤势,他都一一回答了。许是谢云嵩在一旁,他有些惧怕,没什么精神。白知愿又嘱咐了他几句好好养伤,就和谢云嵩离开了。
两人出了帐子,白知愿并没有回自己的营帐。她对谢云嵩道:“我刚混进来北境的队伍时,有一人对我颇为照顾,可是昨日我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了我的面前。我想去新兵营看看。”
谢云嵩知她心善,只是战争本来就是残酷,战场上死人无可避免。他微微点头,又扶着她陪她一路走向新兵营。
进了新兵营,许是新兵们没想到云麾将军和荣安县主会亲自前来,一时有些局促。
白知愿慢慢走到小山的床铺前,床铺的整整齐齐,让人想起那个一脸憨厚的少年。白知愿有些难过,一旁的黄石、张虎等人也面露悲伤。
那日,新兵们本来是在最后面的安全区,即便这样,众人也是第一次见识真正的战场,不少人吓哭,也有不少人受了伤,唯独小山,不知怎么到了前方阵营,还为此丧了命。
荣安县主一向与小山交好,小山离开了,县主还亲自来看望大家。
黄石拿着一个包袱上前道:“县主,这是小山的遗物。他家里穷,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若是县主回上京,请把这些东西交给他的母亲,小山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母亲和妹妹了。”
白知愿闭了闭眼,脑海中又闪过那日小山死时的场景,她一时悲伤,又有伤在身,有些站不稳。谢云嵩忙扶住她,她打开小山的包袱,里面是一双崭新的未穿的鞋子。
“这是小山的母亲临行前给小山做的鞋子,小山一直舍不得穿。”黄石道。
白知愿想起,小山曾经告诉她,他的家中只有母亲和妹妹了,他家境贫寒,为了投军的几两银子而入伍,却不想最后丢了性命。
白知愿心中悲痛,但她也知生死是战场的常事,又安慰了大家几句,叫受伤的兄弟好好休养。
说完这些之后,又随着谢云嵩离开了新兵营。
白知愿有些难过道:“战争太残酷了,多少像小山这样平凡普通的人为此丧命。”她停下脚步,抬头对上谢云嵩的眼睛,认真道:“谢将军,你一定要收复北境,还大历一个太平盛世。”
谢云嵩看着她,片刻郑重点了点头。
白知愿得了他的肯定,这才转身,二人一路向着自己的营帐慢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