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最后一丝光散去,佛堂里传来阵阵礼佛的声音,寺庙里陷入了黑暗。
雨水顺着伞檐往下落,并不大,却绵绵密密,将整个寺庙裹住。
白知愿极有耐心,站在门外,等候了很久,直到斜风细雨将她的衣衫打湿,也未见那扇紧闭的房门打开。
白知愿又静立了片刻,直到礼佛的声音结束,她站在此处也太过惹眼,她垂眸思忖了一刻,这才打着伞往厢房走去。
她刚走出一步,身后响起了一道声音:“县主,请留步!”
白知愿顿了一下,缓缓转身,正是刚才守着门的那位嬷嬷。
白知愿的目光在黑夜里异常明亮,她轻声问道:“嬷嬷,可是公主愿意见我?”
嬷嬷点头道:“老奴陪着公主来这这么久了,县主是公主见的第一个外人。县主,请随老奴来吧。”
白知愿淡淡勾唇道:“如此就有劳嬷嬷带路了。”
其实来之前,白知愿也不确定和月公主是不是愿意见她,毕竟她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愿见,但她还是来了。
她相信,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子女,和月公主也一样,定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也偷偷的关注着谢云嵩。
所以她直接自报家门,若是和月公主不愿见她,那也罢了。但若是能见到她,白知愿也想知道谢云嵩的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更想亲口告诉和月公主,谢云嵩一直都很挂念她。也算是她最后为谢云嵩做的一件事吧。
嬷嬷很快带着白知愿来到了一间屋子,就着房间透出的微弱灯火,白知愿打量起这间屋子,和普华寺众多房间一样,和月公主的住所并没有什么不同。
嬷嬷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敲木鱼的声音戛然而止。
嬷嬷推开门,道:“县主,请。老奴在外候着。”
白知愿低头致谢,然后抬脚走了进去。
岁月不败美人,即便白知愿只看到了和月公主的背影,但她却莫名的觉得和月公主一定很美。
下一刻,公主慢慢起身,转了过来。
终于知道谢云嵩的容貌继承谁的了。和月公主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了,但是仍然十分貌美,素净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岁月的痕迹。
这是白知愿前世今生第一次见到和月公主,她的长相有三分像当今的皇上,更多的像太后,眉眼和谢云嵩如出一辙,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如今在这朴素的寺庙,身上的气质也没有半分的减少,举手投足间仍旧透露着天生属于皇家人的尊贵。
和月公主看到白知愿,脸上并未露出什么表情,淡淡开口道:“坐吧。”
白知愿坐了下去,静静的观察着面前的女子,大历皇帝的亲妹妹,谢云嵩的生身母亲。
和月公主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是平静,一时间谁也没有先开口。
良久,白知愿才开口道:“没想到公主会见我,我来之前早就听闻公主不愿见任何人。”
和月公主挑挑了烛火,道:“因为我想知道,嵩儿喜欢的女子是什么样的人。”
白知愿听罢,莞尔一笑道:“公主果然什么都知道,虽然你身在佛门,但其实上京发生了什么,你都知道。”
和月公主不置可否。
白知愿继续道:“为什么呢?公主不是皈依佛门了吗?其实还是放心不下谢云嵩吧。”
和月公主才轻柔一笑,道:“人人都道,我对嵩儿漠不关心,荣安县主怎会有不同见解?”
“因为公主给自己取名常念,常念什么呢?俗世中有什么是公主放心不下的呢?显而易见,毕竟父母之爱子是与生俱来的。”
和月公主静静打量着白知愿,片刻,轻笑道:“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为什么嵩儿会喜欢你了。”
白知愿垂眸,没有说话。
和月公主继续道:“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嵩儿的影子。你们有些相似,都是一样的敏锐。说起来,我见过嵩儿已经很多年了,他还好吗?”
白知愿:“他很好。公主既然挂念他,又为何不肯见他?难道公主不知道他同样也很挂念你。”
和月公主一愣,随即道:“你是个好孩子,嵩儿的眼光果然是极好的。”
她很快又苦笑道:“我为何不见他?我又有何脸面见他呢?”
白知愿疑惑道:“公主此话怎讲?”
和月公主的思绪似乎飘得很远,良久,她才缓缓开口道:“当我还未出阁的时候,那时候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公主,父皇疼爱,母爱贵为皇后,兄长即将继承大统。那时候的我被养的不问世事,很快,到了议亲的年纪,因为公主的身份,求亲的人很多,就像如今的你一样。”
白知愿没有打断她,静静听她回忆往事。
“可是我统统不喜欢。那时候的我任性又刁蛮,一次我偷溜出宫,却遇见了一个书生,在街边教人识字来赚取点生活费。我被他深深吸引,从小锦衣玉食的我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人,为了生计而发愁。”
和月公主说到这里,白知愿便明白了过来,公主怕是喜欢上了她口中的那位书生。只是这宫廷秘事,纵使她活了两世,也竟丝毫不知。
和月公主像是陷入了回忆,她轻声道:“我为了常常能见到他,溜出宫的次数越来越多,也为了帮他,在街头和他一样,帮他教人识字,为他赚取生活的费用。”
不等她说,白知愿已经猜到了结局,她道:“这样美好的时候大概维持不了多久吧。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一个是穷困潦倒的书生,这样的差距任谁都能猜到你们的结局。”
和月公主淡笑道:“你果然聪明。没错,没多久母后就发现了我的异常,自然不许我再和他来往。我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然不依,想方设法要溜出去与他见面。但母后将我彻底软禁起来,我便失了他的消息。很快,皇兄告诉我,父皇已经为我和威远将军订下了婚约。我当然不愿,但是不论我如何相求甚至以死相逼,一向疼爱我的母后和父皇都不为所动。”
“我万念俱灰,准备以死明志。就在这时,皇兄将我偷偷放了出去,让我去找他,让我们离开上京。我以为皇兄还是疼我,心中感动不已。可是,等我找到他时,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皇兄从来不是真心帮我,他只是要我亲眼看着心爱的人死,才会死心。”
“我伤心欲绝,没多久父皇驾崩,皇兄即位。母后和皇兄告诉我,皇兄才刚刚即位,北狄人趁着朝中不稳,几次来袭,若我可以嫁给白霆轩,那么白霆轩一定能全心全意为皇兄效力。”
“我当时并不知道,心上人其实就是皇兄所杀。我感念皇兄对我的好,便答应了这门婚事。后来的事,你肯定都知道了。”
“什么公主,什么身份,到头来不过是随时可以牺牲的人而已。他们是我的亲人,但却对我做出最残忍的事。杀掉我心爱的人,拿我当筹码,逼我嫁给不喜欢的人,毁了我的一生。”
白知愿听完,久久沉默。她不知道原来和月公主还有这样一段往事,只是不知道谢云嵩是否知情。
半晌,白知愿才开口问道:“所以公主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威远将军?怪不得谢云嵩才会说,你生下他,却从未管过他。但是公主,他毕竟是你的儿子,即便不爱他的父亲,难道就不能给他一点爱吗?”
和月公主苦笑道:“我嫁给白霆轩后,才知道了一切真相,但那时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什么也做不了。”
“霆轩是个好人,他知道了我的故事,但从未嫌弃我,我生下嵩儿后,因为知晓了皇家人的无情与残酷,故意疏远了他们父子俩,不愿意他们也成为皇家的牺牲品。”
“可是我没想到,最后霆轩还是战死了。并且他的死,我的皇兄母后脱不了干系。当时,我也去求了母后皇兄,但他们全都坐视不理,不肯出手相救霆轩,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却无能为力。”
和月公主抬眼,“你说,我要这身份有何用?我满心都是对皇家的失望,我离开了家,来到了这里,不见任何人。希望我的皇兄母后,还念着我,能放过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