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溪哥儿在这纷飞的桃花中整整坐了一个时辰,最终脑海里只剩下那头牵着绳就能自己奔走的竹牛。野老讲过,数百年前有一脉精通机关术的先贤大能。
溪哥儿似乎想通了,可,又不愿想通。
目光落在溪石间潺潺流水中闪耀着光辉的折星,从小到大第一次有种叫做被欺骗的情绪在胸中发酵。
所以这一切,究竟为了什么?
溪哥儿忽地起身,拾起折星怒吼着砍向溪边一株大腿粗的桃树,寒光过处,桃树应声而断,噗噗索索歪向一边,倒在溪岸。
以此为起点,缘溪而上,搜寻!
溪哥儿将折星插回腰际,双脚一点,沿着溪流腾跃如风。
爹爹怎样了?乡民们怎样了?
溪哥儿要回家,溪哥儿说过事毕之后要把胸前跳跃着的吊坠还给娘亲,若无法归家,娘亲该多伤心啊!
桃林似无边无际绵延不绝,但溪流越来越宽,太阳已升至天顶。忽觉眼前一片空阔,溪哥儿陡然停了脚步,波澜壮阔,已是一条完全陌生的大河。
桃林尽于河滩,远处有重峦叠嶂,都是未见过的山峰,近处四下荒凉,渺无人烟。
难道方向反了?
溪哥儿返身再行,不愿停歇半刻,如此长时间的使用逍遥游,即便有第三层凝气持久的境界,也难以为继。
太阳西斜之时,溪哥儿回到了断树之处,又继续向下游奔去,直至冷月再起,溪流竟已干涸断绝。满目桃林在月下不复芳菲,似鬼怪般向夜空张牙舞爪。
溪哥儿又饿又乏,却还强撑着自己拖着步子漫无目的地前行,直到见到前方似有点点灯火,已然到了极限,两眼一黑,直挺挺栽倒于地。
恍惚间,溪哥儿似回到自家的草院,在院中玩耍着,目不转睛地看着爹爹和哥哥抡锤打铁,娘亲带着妹妹从里屋出来,招手唤着小溪儿:有米浆,快来喝点。
米浆,多么清甜可口,就像娘亲的笑脸。
“阿娘,他好像活过来了!”
“估计是又累又饿太虚弱了,都喂下了吧?”
“嗯,都喂下了。”
“那好,就这么让他歇着吧。”
溪哥儿只觉头痛欲裂,恍惚间好似见到一张清丽的脸在眼前晃来晃去,却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夜风阵阵,不知何物在耳边叮叮当当,煞是好听。
待溪哥儿终于睁开眼睛,明媚天光已从屋顶的大大小小漏洞里洒下,四下望去是一陌生小屋,墙上挂着一张弓箭一把短刀,木质的小桌上放着个陶制小瓮,不知里面盛了些啥,看起来热气腾腾的。
破旧的木门轻掩,屋外有话语声传来。
“婆娘,床上那孩子是个什么来路?”
“前夜莺姑儿在桃花谷外面发现的,当时已经不省人事了,我将他背了回来,一直发着烧,算算到今日已经两天了。”
“那丫头人呢?”
“县里去玩了。”
“你都不知这小子什么来路,怎敢随随便便往家里救?”
“谁让你一连几天在林子里呆着不着家!再说一个小娃能有什么来路,莫不成还见死不救么?”
“这年头,饿死的人多了去了,咱家里这点余粮也刚够糊口的,你何必发那菩萨心肠。还有,这短剑可是他随身携带?”
溪哥儿闻言,下意识摸了下腰际,折星不见了。
“是啊,怎么了?”
“你见过这么点的小娃带真剑的么?更别说这把剑,看起来不简单。”
“那……还能咋办?救都救了,这小娃长得俊,莺姑儿这两天几乎一直盯着看。”
“呸,那妮子到岁数了,在家待不住了!”
“瞎说什么呢!”
“……呃……我意思是,要不要报官?”
“报官?这屁大点事你又去找那个黄老爷?还嫌给人叉出来叉得不够多?”
“可这小子着实有点蹊跷。”
“蹊跷你个头,这么大点孩子……你要是有疑惑,等他醒了问问便是了……我早上试了烧退了,估计这会儿也该醒了吧。”
听闻有脚步声渐近,溪哥儿用力撑着从床上坐起。
吱呀一声门开了,迎面进来一男一女,看着年纪与爹爹娘亲相仿,只是身形非常消瘦,脸色黑黄。
“哎呀你醒啦!”那女人语气温和,面有惊喜之色。
后面跟进来的男人皱着眉头,可还是咧着嘴露出尽量善意的笑容。
“阿叔阿婶好,谢谢阿叔阿婶救命之恩。”
溪哥儿翻身下床便拜,却将男女两人吓一哆嗦,赶忙七手八脚将溪哥儿扶起。
“孩子你身体刚恢复点不要乱动,坐着便是了。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啊?怎么会晕倒在荒山野地?”女人蹲下身子和蔼问道。
“我……”溪哥儿目光落在男人的手上,他正紧紧攥着折星,柄底黄澄澄的烙片十分显眼。
“我叫秦溪,家住在一个很大的湖边,自己玩耍落了水,后来不知道就怎么到这里了……”
男女两人相视一眼,都有些诧异。
溪哥儿知道,如果野老所言是真,自己恐怕是那什么谷国的王室之后,也不知用原氏会不会令人起疑,还不如用了娘亲本家的氏。
“秦溪,那这把短剑,是你的吗?”男人拿出折星,寒光奕奕。
“嗯嗯是的呢,这是我爹爹给我的,让我时刻随身带着,阿叔你看,剑底还有我的名字。”
男人这才留意到剑底的字样,可却眉头愈加紧锁。
“婆娘,这是个字?你认得吗?”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会认得这东西。”
男人迟疑片刻,还是将折星双手捧着恭恭敬敬还给了秦溪。
“阿叔,请问你们知道附近哪里有很大的湖吗?一眼望不到边的那种,我迷路了,好想赶快回家。”秦溪接了短剑随手往腰际一插,满眼期待地盯着男人。
男人面色再次犯难,询问着看向女人。女人呆了一呆,忙对秦溪说道:“孩子,睡了这么久饿了吧?阿婶煮了米粥,先吃点吧!”说完从桌上的瓮中打出一碗白粥,推到秦溪面前。
香气四溢,不同于自己常吃的米浆,这种食物还是第一次见。秦溪肚子咕咕叫,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吃为敬。
男人拉着女人走到屋外,轻声道:“你看,这孩子想回家,人之常情,但这地界方圆百里除了江水溪流,哪里有大湖啊?所以依我说,还是得报官。”
女人并没有回话。
秦溪留意到大门未关紧,透过门缝向外望去,见到了昨夜耳边那叮叮当当声音的源头,是檐下挂着的一串黑不溜秋的金属片,看起来像锈得不成样子的几个环首短刀。
秦溪吃完白粥之时,男人恰好进来。
“呃……是这样,秦溪,我们只是本地的小猎户,并不知哪里有你说的大湖,或许我们县令大人知道,如果你想尽快回家,要不一会儿阿叔带你去趟县衙?”
“嗯嗯好的,谢谢阿叔!”秦溪答应的非常爽快。
临行之前,男人寻了块鹿皮,问秦溪要了折星,仔细将寒光闪闪的剑刃包起。
“呃……以免引人眼目。”男人解释道。
秦溪接剑再拜。
从小村到县里都是起伏的山路,男人脚程不慢,可对比秦溪还是不属于同一档次。但秦溪即便再急着回家,也知道唯有紧紧跟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看能否问出五色湖在哪里了。
一路上闲聊,秦溪知道男人姓赵,还知道这个小县城叫临沅,是因为靠着很大的一条江名叫沅水。
秦溪想起昨天自己见到的陌生大河,不知是否正是沅水。
这一路过来,令秦溪惊讶的还有村民的衣着,与自己小村上的竟然完全不同,不论男女都穿着长长的袄,有的袖口紧一些,有的袖口却宽的好像大口袋。还有些屋子外面挂着写着字的木牌,可字也不认得。
只是有一样熟悉的,从山上的小村入了县城后,随处可见骑着牛或赶着牛车的人,让秦溪想起姬二叔的大青牛和野老的竹牛。
当然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再想下去,怕是会勾起心底的无名之火。
这临沅县城说大不大,四处散散乱乱,偶见有蜷缩在墙角的老人和妇孺,衣着破烂,骨瘦如柴。
秦溪也未敢多问,只默默跟着赵叔低头前行。
“阿爹!”
忽而前面一声脆唤,一个半大的小女孩蹦蹦跳跳窜到赵叔面前:“你怎么在这里!”
赵叔并未回答反而出声训斥:“野丫头,这年头到处都是强人,自己还敢溜出来疯玩!”
“有什么好怕的,强人不也是穷苦的人出身,那夜袭曹营的甘兴霸不也曾当过强人?”
“少听那些说书人胡扯,都十四岁的人了,安心在家里学学针线去,过几年也好有人家要。”
“才不稀罕呢……你还没说你到这里干嘛来了,莫不是背着阿娘寻酒喝?”
“当……当然不是,我要带小秦溪去拜黄老爷。”
“秦溪?”
那小女孩这才留意到赵叔身后一声不吭的小男孩,惊喜道:“你醒啦!原来你叫秦溪啊!我叫赵莺,你好呀!”
眼前的小女孩比秦溪高了近半个头,身形也很瘦弱,面容说不上好看,倒是有种清新秀丽的感觉。
“你好。”
秦溪想起昨晚大概是她喂的自己,便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赵莺好像很满意,拉过秦溪的手直接往里塞了个东西。
“来,这个给你,可要收好哦!”
秦溪诧异地打开手掌,竟是一个小小洁白的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