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祝将此事告知诸葛稷时,诸葛稷与秦溪正在堂上喝着午茶,诸葛稷一口茶水喷出老远,愣了半晌竟没回过神。
秦溪忙问孟祝,是否已将此事告知庞姐姐。
“尚未告知,不过庞小娘子婢女也多有去集市采买,恐怕也已知晓了。”
“这些士子怕不是都得了失心疯吧……”诸葛稷一脸不可思议。
“若是庞姐姐知晓,怕是会将这些士子挨个砍了……”秦溪微微摇头。
正说着,侍者报顾平到访,诸葛稷与秦溪相视一眼,同到门前迎接。
“诸葛公子,秦公子,别来无恙?”顾平笑容可掬,拱手以礼,身后仆从手里竟有一方形锦盒。
三人在堂上坐定,清茶一杯,顾平将锦盒置于手边,深揖道:“之前在下多有冒昧,还请二位公子恕罪。”
诸葛稷拱手道:“无妨无妨,如今承蒙顾侍郎照顾,顾家与诸葛家亲如一家,顾兄再说这样的话,可就见外啦。”
顾平哈哈一笑,又道:“在下这次来是有两件事,其一是邀二位公子后天同去当地士子的清谈雅会。”
“清谈雅会?”秦溪有些不解。
顾平微笑道:“想来二位公子久居荆川之地,未尝见识到洛阳长安一带的清谈雅风,如今江东子弟也已蔚然成风了。二位公子参与其中,可结识当地士子,亦可展现自己的才情。”
“尚好尚好,多谢顾兄抬爱,一定赴会。”诸葛稷与秦溪眨眨眼睛,欣然应允。
“这第二件事嘛……”顾平沉吟片刻,面带笑意:“上一番收了庞公后人的手书却未能相见,此次前来专程想拜见庞公后人,备以薄礼,以表祖上相近之谊。”
“这……”诸葛稷面色一僵,心知顾平怕是听了士子传闻,猜到那所谓红衣冷面美女便是庞公后人,如今堂而皇之寻花来了。诸葛稷心里把这顾平骂了个狗血淋头,奈何刚答应了清谈之会,现在翻脸也不大好看,只能委婉道:“我家姐姐常年伴在祖奶奶身边,这会儿应该正服侍祖奶奶午休呢,不大好请呀。”
顾平再报微笑道:“无妨无妨,上次是在下失礼了,在此多等一等也是应该的,于礼总该见上一面嘛。”说罢竟端起茶碗,侧身欣赏起院中盆景来。
诸葛稷与秦溪面面相觑,却未曾想耳边恰好响起庞姐姐的声音。
“稷儿,祖奶奶叫你过去。”
声未止,一袭轻纱白衣的庞姐姐从堂后屏风绕出来,身段阿挪,粉黛未施,只脸上还是冷若冰霜,不苟言笑。
诸葛稷习惯性唤了句:“好咧庞姐姐。”却瞬间肠子悔青了。
但见那顾平直勾勾盯着庞姐姐,目不转睛,一脸惊喜,径自起身揖道:“娘子便是庞公后人?”
庞姐姐见此人如此无礼地盯着自己,本欲发作,奈何提及祖上,又是在初来乍到之地,只得耐下性子冷冷道:“正是,公子是谁?”
顾平一脸春光明媚,喜笑颜开道:“你我真是如此有缘,在下还以为要等上数个时辰才得一见,没想到这就见到了!在下顾家顾平,之前收了娘子手书,此番特来拜见。”
庞姐姐眉头微皱,冷冷道:“我在自家走动何来有缘一说?你顾家也未必见得有多在意与我家祖上同僚之谊,如今见也见了,我一介女流之辈不掺和你们公子哥儿谈正事,就这样罢。”说完转身便走。
谁知顾平居然一个箭步阻到庞姐姐面前,深揖道:“庞娘子留步,之前是顾平思虑不周,怠慢了。今日特地备上薄礼一份向娘子请罪,请娘子海涵。”说罢接过仆从手中的方形锦盒,硬塞到庞姐姐面前,亲手打开。
锦盒内是一环纯净至极的玉镯,玲珑剔透,一看就不是凡品。
庞姐姐面色已极为难看,只瞥了一眼那镯子,冷笑道:“顾家果然豪气,东西是好东西,但我不喜欢,请顾公子拿回去罢。”言未尽,步已起。顾平尚未反应过来,只觉白纱如水,就这么眨眼间从眼前掠过,消失于屏风之后。
诸葛稷一刻也不想多待,匆忙告了个罪,唤道:“庞姐姐等等我!”也飞快地追至屏风后去了。
堂上只留下一脸陶醉的顾平和尴尬至极的秦溪。
“真美呀!”顾平还端着镯子,赞叹道。
秦溪清了清嗓子,对顾平沉声道:“顾公子,还是奉劝你莫要打庞姐姐的主意,庞姐姐已经名花有主了。”
顾平闻言一愣,道:“庞娘子已经嫁人?”
秦溪有些尴尬:“应该还未。”
“那不就结了,她未嫁,我未娶,郎才女貌,两家又本是世交,天生一对呀。再说现如今崇尚自由恋爱,只要她一天没完婚,我当然可以公平竞争。”说罢还跟秦溪眨眨眼:“到时候还请二位公子帮帮忙哦。”
秦溪目瞪口呆:“顾公子就不问问庞姐姐与谁家有婚约?”
“关心这干嘛,江东士族哪家能比得上我们顾家?她跟谁都一样。我相信庞姑娘一定会选择我的!”顾平整个人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用力拍了拍秦溪的肩膀:“秦公子,哦不秦弟,后天清早在我家门前汇合,哦不我来接你们吧,谨记!顾兄告辞!”
顾平走了,诸葛稷与庞姐姐不知在刘奶奶处商议些什么。这个下午天气非常沉闷。秦溪在堂上坐了一会儿,又去园子里转了两圈,左右觉得无聊,想着要么还是出去溜达溜达。
正欲出门,冷面黑衣的孟祝恰从偏厅出来,抬头看见秦溪,忙唤道:“秦公子!”
秦溪停下脚步,转身施礼:“孟叔。”
印象中孟祝几乎从未主动与自己说过话,秦溪微微有些吃惊。
“秦公子可是想出门?”
“正是,左右无事,我想四处转转。”
“那秦公子可否允许在下陪同?”孟祝言罢有些尴尬,忙补充道:“江东风俗与荆川多有不同,在下先前去集上采买,发现吴县不比建邺,外面……更为复杂一些,还请秦公子允许在下陪同,保护公子安全。”
秦溪一愣,立即恭恭敬敬拜谢道:“那就有劳孟叔了。”
吴县多水路,各种小河道在城里蜿蜒穿梭,小小的舟楫或如星落般四下停靠,或在河道中缓缓前行。撑篙的船夫偶尔喊一嗓子,浓浓的吴音便随着轻波飘开去。
“这吴县可比巴陵繁华多了。”秦溪由衷赞叹。孟祝跟在秦溪身后半步,并未言语。
转入街市,熙熙攘攘,布庄药铺固然人流如织,食肆茶肆却更是人头攒动。北方好酒,南方好茶,由此可见一斑。
秦溪与孟祝走在街上,偶尔还是会引起旁人的注视,秦溪原先有些纳闷,后来发现大概是因为服饰缘故。
秦溪与孟祝均着紧身衣靴,但反观吴民,除却着粗布短衣的平民之外,贵族子弟几乎都着宽袍和屐,甚至有的还袒露着胸口,与这初夏尚微凉的时节十分不相宜。
“孟叔,你说,他们不怕冷嘛?”
“据在下所知,士族子弟喜服一种叫五石散的药物,易使身体燥热。他们……恐怕正是在散热呢。”
“五石散……”
秦溪对医道并不了解,有些纳闷。
“五石散,是药也是毒!”突然身旁一亮亮的声音响起,秦溪吓了一跳,循声看去,是一个娇小的年轻女子,也着粗布短衣,看起来有点像叫花子,可眼神清亮,身材十分有料,异于普通人。
“为何说……是药也是毒?”秦溪不解。
“五石散是医圣张仲景为治疗伤寒症调配出来的,有个副作用是驻颜,还有个副作用是增强房中术……不过吃的多了,便会中毒。”那女子嬉皮笑脸盯着秦溪:“这位公子……你需要增强房中术?”
秦溪面色一滞,瞬间红到耳朵根:“什……我就随口问问,我不用……”
“哦,原来你不用再增强了啊?”那女子边说着,手还在秦溪身上摸来摸去,胸前巨大的软乎乎的东西故意挤着秦溪的胳膊。
“啊?不是……”秦溪连连侧身避让,尴尬到脚趾抠地。
“放肆!这位姑娘为何平白无故调戏我家公子!”孟祝面色冷峻喝道。
“哎呀呀,这位大叔好吓人啊!奴家哪里调戏这位公子了,奴家只是好心给两位北方来客指点一二,”女子说着,放了秦溪,欢快地跳远了两步:“既然两位不领情,奴家便告辞了。”
女子回头钻入人流,高高扬起手:“指点费我已自取啦,谢谢公子!”
秦溪一惊,分明看见那女子扬起的手上,一枚通透清亮的玉扳指,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脖子。
“喂!那是我娘亲的!”秦溪急唤,脚下一动飞快地向前追去,孟祝的轻功也是一流,立即紧随其后。
市集人潮汹涌,秦溪与孟祝无法全力施展身法,那女子的步伐极为诡异,总是眼看着要抓到了,一闪身又离开老远。
秦溪一咬牙,腾地跃上房顶,那女子瞥见了,两脚一蹬直接飞跃一堵围墙,脚尖一点往城南急奔。
秦溪与孟祝紧随其后,虽然吃了不熟悉地形的亏,但凭借高超的身法也能远远跟得上。至此时,秦溪还未真正施展逍遥游,内心隐隐有种忌惮,本想凭借最基本的身法追上这名可恶的女贼,却未想到此女子的轻功如此了得。
“孟叔,我先去了!”秦溪有些焦急,见已渐渐远离人多的区域,也顾不得许多了。
孟祝闻言暗暗吃惊,论武功,孟祝算是半步宗师,即便轻功不是自己最擅长的,可今日不仅追不上那平平无奇的女子,连秦溪也似乎觉得自己在拖后腿,但碍于身份,孟祝沉声提醒道:“秦公子一定要小心,此妖女恐有后手!”
“好!”
孟祝只觉得秦溪周身的气息瞬间变了,好似化为一阵劲风,身形飘忽轻盈,动辄如电,电光火石间已与自己拉开老远。
孟祝瞳孔中都充满了震撼,秦溪这么年轻,但这身轻功实力恐怕放眼天下都没有对手。
不得不赞叹,稷公子慧眼识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