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面前,他们竟然如此猖狂,须知陛下威严,岂容宵小触犯,真是自作自受。
这道旨意一下,众臣没有感到太惊讶。毕竟,朝中谁都知道齐家的所作所为,也早已料想到,此事定会触怒陛下,所以,再大的惩罚,也不足为奇。
后来,楚绯澜在右弼殿怒斥齐承安的事情传了出去,众臣不禁感叹了几句:果然是帝威不可犯。
自此,朝中的一些阴暗龌龊之行为慢慢的收敛了不少,有些胆小的大臣甚至纷纷奏表请罪,楚绯澜念在他们是自己主动认罪的,严重者也只斩杀其一人,没有牵连其家族,轻者也只是打了几十棍,贬谪出王城,抄了一部分家产。
因着此事,朝中的清明气象愈来愈明朗,可到底还是有那么一些不怕死的馋臣在暗地里继续这些勾当,还是让楚绯澜头疼不已,也只能静待时机,盼着一击致命,肃清朝纲。
行刑当日,既安城集市上万民涌动,纷纷拿着烂菜叶和鸡蛋、石头、臭抹布往齐凌杰身上扔,口里一边大骂他活该、报应不爽,一边感激涕零的跪谢陛下,说着“苍天有眼”。
齐家作恶多端,其宗族核心又在既安城,既安城的百姓深受其害,对齐家是深恶痛绝,终于齐家少主被陛下判处腰斩,真是出了一口恶气,怎不叫人激动万分。
那日起,楚绯澜明君的形象在老百姓心目中又上升了不少。
而楚绯澜还在暗中监视着齐家,希望终有一日能扳倒齐家。当初,楚绯澜想颁布德才兼备的寒门子弟可入朝为官,无才无德者不得世袭其父职位的律令时,齐家的反应就是最大的,抗议声最强烈,导致虽然诏令被强行颁布,但始终没起到什么效果,齐家总在暗中作祟,让有才的寒门子弟失去入朝的机会,这么多年来,能冲破重重阻碍和齐家的为难登科入朝之人,寥寥无几。朝中大部分还是世袭之臣,有真才实干的还是少。
楚绯澜在马车里透过窗帘的一点点缝隙,看着齐凌杰被腰斩,躺在地上痛苦的死去,看着百姓们拍手称快,心里有一种自豪和快感。
楚绯澜放下轻撩起的窗帘一角,轻声说了一句,侍卫点点头,就驾着马车回了宫,留下市集上的喧哗吵嚷。
齐凌杰被正法之后,天气又变得炎热,天空中的火球无论是早上还是下午,都没躲在云后休息片刻,勤勤恳恳的散发着该死的光热。空气弥漫着一股热浪,每一口呼吸里都夹杂着火的气息。即使你不动不站在太阳底下,也总是汗流浃背。骄阳似火,仿佛要将人间炼为火狱。
苏陌玉的病养了这几日,也彻底好了,只是……别说温时温池那吃人似的眼神,就连舒眉,无论他再软硬兼施,也不肯再给他端来冰饮了。
苏陌玉不禁郁闷,自己这个主子,还有没有点威慑力在了?
他看着院子里蔫巴巴的花树,四季海棠已经敛蕊颓败,但米兰花却开得很茂盛,小小的黄色花朵,香味却十分浓郁,还有花手掬也开得昂首挺胸,淡紫色的朵朵小花开得圆润饱满,苏陌玉最是喜爱。但想着想着,又叹了口气,以前每年这么热的时候,他都会赖在大王兄的凉秋殿,凉秋殿是王宫里最凉快的地方,夏天也像秋天一样凉爽,他大王兄,也喜欢花手掬,殿中种了很多盆,不过开的是粉色的花,以前他经常去摘折,惹得大王兄心痛不已。今年……
苏陌玉伸出手,皓白如瓷的一只柔荑就暴露出火辣辣的阳光下,不消片刻,苏陌玉就像被人踩中了尾巴一样赶紧把手缩了回来。
苏陌玉将手举向天空,眯着眼睛透过手指的缝隙去窥视那火球,只看到让他炫目的白光。
这时,温池走了过来,端来一碗稍微凉些的酸梅汁,递给了他。他随手接过,淡淡的吩咐:“都下去吧。本公子要午睡了,不喜欢有人打扰。”
“喏。”宫婢们鱼贯而出。
苏陌玉也走进了房间,温池紧跟其后。苏陌玉坐在窗前的贵妃榻上,瞥了温池一眼,温池是最怕热的,而他是最怕冷的,如今连他都热得受不了,可想而知温池的感受。果不其然,温池脸上全是汗珠,鼻翼上挂着一层细密的薄汗,不时的抓起袖子擦了又擦。
这才七月中旬呢,要是到了八九月,可怎么办呢?
“余初良怎么说?”
温池走了几步,离他近了些,低声道:“这齐承安,是朝中的上卿。齐家,是璇玑国最大的氏族,势力盘根错节、不容小觑。行事猖狂,傲慢不逊,陛下看齐家十分不顺眼,但也深深的忌惮齐家,不敢轻易动手。两日前被处死的那个,就是齐承安的独子,是因为连犯了数罪,且都是死罪,陛下才终于有机会杀了他。”
苏陌玉饮了口酸梅汁,眉毛都纠结在了一起,说道:“齐家这么厉害,他齐承安怎么才一个儿子?”
“听说,从前也是有很多子嗣的,但多年少早夭,不是出了意外,就是有仇家报复,只活下了这一个。没想到,也还是没留住。余大人说,那齐承安已经是伤心欲绝。”
苏陌玉嗤笑一声,“这世上哪那么多意外?作孽多了遭报应罢了。”
温池疑惑的问道:“公子为什么要了解齐家的事?这和我们要做的事情没有关系啊?”
苏陌玉放下碗,看向窗外院子里美丽盛开的花手掬。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欲成大事者,眼光格局也必定要长远。他祸害我玉瑶,害死我家人,我一定不会让他好过,他是共主,我不敢杀他,也不能杀他,但最起码,搅和一下这朝堂,让他吃吃苦头也好。再说多了解楚绯澜,以及他朝中的事情,不会有坏处。”
“可二殿……二殿下不是说,事情恐怕不是陛下所为,另有其人吗?”
苏陌玉好看的眼珠子瞪了他一眼,语气有些激动:“二王兄被姓楚的骗了,你也跟着昏了头?威尚辰都承认了是他,他自己也承认了,不是他还能是谁?除了他,是还有这样的本事!看着他那副轻薄的假相就来气,喜怒无常,天天想着骗我,以为我傻呢?!”
温池便不敢出声了。心里却道,你现在有什么值得人家天天做戏来骗的呀?美色?
苏陌玉沉默了一会儿,又对温池说,“传话给王瀚渊,让她想办法把陛下四月一整月的起居录抄录一份给我。若当初真是他真在玉瑶,起居录定然有空白的。”
“公子您不是说,这个王瀚渊不知道能不能信吗?这就让他将去抄起居录?这万一……”
苏陌玉坐在他喜爱的贵妃榻上,不断抚摸着触感微凉的上好的金丝楠木,眼里清澄空明,说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之前试探她,让她将朝中诸大臣的名字和派别、性格都写一份给我,她不出两日就洋洋洒洒写了一大份名单,温时不也随机调查过,名单没有差错?可见,她办事尽心尽力,还颇有效率,应该可以信任。”
温池点点头,“希望她不会背叛殿下,不然……”
温池眼里露出杀意,不然,他温池一定不惜代价的杀了她!
苏陌玉笑了,一双杏眼里水波流转,又如同星辉璀璨,像在清澈的水里有一层星空,风情万种,惑人心弦。
“下去吧。”
“是。”
苏陌玉躺下,小憩了起来。
等他醒来之后,已经到了丑时三刻了。
他才榻上起来,却看见书案前有一个蓝色百叶深衣的男子正站在书架前,在翻看着一本书籍,因为刚醒来,眼神朦胧,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模模糊糊的也能看见几分,有些像是……
“陛下?”苏陌玉脱口而出。
书案前的人猛的抬头,看见苏陌玉醒了,嘴角浮出一丝温柔笑意。
“你醒啦,睡得这么沉,我喊都喊不醒你。”声音轻快洪亮,丝毫没有楚绯澜那样的冷清低沉。
苏陌玉一咕噜爬起来,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是楚绯浔。
毕竟是兄弟俩,眉眼还是有些相似,只是楚绯浔没有楚绯澜高,身形也瘦一点点。
“肃浔侯?怎么是你?”
楚绯浔嘿嘿一笑,挤眉弄眼,语气里满满的打趣意味,道:“怎么?不是王兄你很失望?”
苏陌玉一噎,连忙笑着,摆摆手,“没有没有,是你们兄弟俩眉眼很相似,才认错了。”
他走过去,发现楚绯浔正拿着一本《宸妃传》在看,那是一本人物传记,讲的是百年前的雨怜国一任国主和宸妃的爱恨纠葛以及宸妃的生平经历。
这个人物在当时也是响当当的,聪明睿智,貌美如花,温柔善良。一国国主为了一个妃子,与朝臣百姓作对,偏偏这个妃子还不爱他。一方面,宸妃为当时的雨怜国做出了很多贡献,另一方面,又因为她,当时的雨怜王杀了很多人。所以关于她,一直以来众说纷纭,说她祸国妖女的不少,说她是在世神女的也不少。她的传奇故事被写成了书,百年来一直广受喜爱。
“侯爷也喜欢看这种书?”
楚绯浔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放下书,说道:“本侯……从来就不喜欢看那些长篇大论的治国修身之书,生涩难懂,满书尽是什么家国忠义,好像看了自己就能变成那样了似的。这种话本子一样的爱恨故事,本侯倒是愿意看一看。”
苏陌玉拿起书,向他投去一个“看来我俩志同道合啊”的眼神,翻到了自己之前看到的那一页,发现楚绯浔在那一页折了一角。
“本侯来的时候,你在睡觉,又叫不醒,本侯就只好等你醒来了。又无聊,正好看见书桌上放在这本书,就打开看了。这书这么厚,怕你找不到自己看到哪里了,就折了一角作为标记。”楚绯浔解释道。
苏陌玉朝他微微一笑,以表示自己的谢意,心道:此人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但却心细如发,如此顾及他人,比起那个楚绯澜倒是好上许多。
“侯爷来找墨玉是有事吗?”苏陌玉问道。
楚绯浔听见这话,又是嘿嘿一笑,做贼似的瞟了瞟四周,看见站在门口的温时温池和两个宫婢,又喊道:“都出去,本侯有话和你们公子独聊。”
两个宫婢道了声“喏”就出去了,温时温池却丝毫未动。
楚绯浔觉得有些尴尬,指着他们说:“这……”
苏陌玉拍拍他的肩,宽慰道:“无事无事,他们是我的贴身侍卫,我有什么事也不瞒着他们的,你有事直说,他们信得过。”
楚绯浔咽了咽口水,想起了那个被绑在寺庙里,被温时拿着冒着火星的柴棍威胁的晚上,想了想,就是点了点头。
“那好吧。”
楚绯浔才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神神秘秘、嘴角都勾上天了,递给苏陌玉,“这个给你。”
苏陌玉接过一看,是《龙虎图》。
“龙虎图?什么东西?”
苏陌玉心下好奇,未作多想便打开了那本书。
入目是……不可描述的龙腾虎跃,“战斗”激烈。
苏陌玉还没等大脑反应过来,手一抖就将书扔在了地上,脸色慢慢变红,红到了耳根,眼里除了极度震惊,神色复杂,仿佛看见了什么凶神恶煞的鬼怪。
温时以为是什么东西,冲进去捡起来一看,脸色也瞬间变得惊恐古怪,毫不犹豫一巴掌呼开了凑过来的温池。
楚绯浔脸上也带着些不可置信,但还带着些揶揄,“你不是在寻这玩意儿吗?怎么我给你找来你反而……害羞啦?”
苏陌玉半是羞半是恼,“我!我……我没有!我不需要,你拿走!”
楚绯浔只当他害羞,露出“我懂的”的笑,走到温时面前,用兰花指从温时手里夹出那本书,又走到书架前,将书架上的书籍一撂一撂拿出来捧在怀里,然后迅速将《龙虎图》塞进那一大堆的书籍之中,又混淆颠倒了好几次,然后一撂一撂的重新放在了书架上。
这下谁也不知道那本书被放在哪里了,若想看,只能一本一本的翻找。
苏陌玉看得一愣一愣的,全然忘了阻止,不敢也不想去碰那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