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初回了屋，本想问新明怎么还没回来，就看见小融在阳台的洗衣台上呕吐，半天也没见吐出些什么来，忙上前问是不是感冒了。
小融有些撒娇地打了他一拳：“你就晓得个感冒，再用脑子想想看还有没有其他情况？”
新初瞪大了眼睛问道：“那还有什么情况？”
小融笑着回答：“你自己快当爸爸了都不晓得。”
新初兴奋得差点惊叫起来，一把抱住小融，又担心压着了她的肚子，迅速把手松开，呆呆地望着小融的脸喃喃道：“我就要当爸爸啦，你说看是个儿子还是女儿？”
小融嗔怪道：“你就只关心是儿是女，也不关心我怎么样，一天到黑人都见不到一个。是儿是女，我怎么晓得？”
新初还是沉浸在要做父亲的喜悦中，满脑子都在想他未来的小宝宝究竟是儿子还是女儿的问题，他已经在开始想象如果是个儿子应该是什么样子，是个女儿又应该是什么样子，他甚至认为小融怀着的就是一对双胞胎。
小融说你就别在那儿胡思乱想了，哪里那么容易就怀上了双胞胎，我今天人有点不舒服，不想做饭了。新初说那我们就去楼下店里炒几个菜，顺便去打印门市叫上新明，好好庆祝一下。小融说人家现在都要备孕，先体检了，然后把身体调养好了再要娃娃，我们之前也没注意，说怀就怀上了，今后可得小心一些，外面的饭最好是少吃或者不吃。再说那个新明，你就莫担心他吃没吃饭，恐怕早就坐在哪家的麻将桌子上去了。新初就牵着小融进了客厅，让她坐到起好好看自己的电视，最好是少儿频道，从今天开始就可以胎教了，他要亲自给她做饭。小融笑着说也不至于那么严重，她还是要在旁边看着他，要不又是煮一锅稀饭，炒两个素菜了事，她现在可想吃肥肉呢。
小融感觉有些疲倦，吃了饭看了一会儿电视就再也顾不上什么胎教，她想躺在床上舒服些。新初忙把被子扯过来，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自己仍然处在兴奋之中不能入睡，就一头钻进被窝，小心翼翼地卷起小融的睡衣，把耳朵轻轻贴在她的肚皮上，只听到有一起一伏的声响，赶忙爬起来凑近小融的耳朵说：“我听到小家伙在动呢！”
小融笑着拍打了他下说：“哪有那么快？那是我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新初“哦”了一声，又开始关心小融怀的是儿子还是女儿的问题，就说：“我忙过了把妈接来照顾你几天，她一看就知道你怀的是儿是女。”
小融用食指点了他一下，娇声道：“你哪儿是为了照顾我啊，主要是关心你的儿子。”
新初笑着说：“我哪有那么想儿子，我巴不得生个女儿呢，只是我妈最想你生个儿子。”
小融就说：“你妈什么都好，就是封建思想，看这个样子我要不是为你王家生个儿子的话，得把我休了。”
新初假装赔着不是道：“难道你妈就不想儿子？想归想，要是真的生了个女儿，我妈这个人你又不是不晓得，还不是稀奇完了？”
新初一大早起来，吃了一碗稀饭两个馒头，就要往村上赶——他再也顾不上孕辰反应强烈的小融了。新初与村支书赵华林、主任石刚昨天就约好，今天上午在村计生指导员尹大发家碰头，一起研究计划生育工作罚款催收的事，毕竟这年底又来了嘛！另外中心村八社的农税提留征收工作也遇到了麻烦，因为赵大壮一家还欠着两百来块尾款，全社的人也都按兵不动，他们似乎是开会商量过了一样：你们当官的把赵大壮的钱收了再来吧，我们绝对一分不少一次性地全部交齐。
在这寒冬里的雾与火电厂的霾相互交织中，新初隐隐约约在看到村头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地站着两个人，石刚和尹大发就大声地打起了招呼：“王大学，这么早，吃早饭了没有？”
村上的同志现地都习惯喊新初“王大学”了。大家起先也喊他王书记，但喊了一段时间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好像书记这个称谓只能是胡德柱的专称，虽然团委书记也是书记，但在镇上来说，就仅仅是一个工作岗位而已。而像过去那样，对新来的干部都喊同志吧，又感觉这样是不是把新初喊得太低格了些，尤其是上次村上春耕生产动员大会上听了他的讲话后，大家这样的想法更加强烈了。最后，大家几乎是不谋而合地喊新初“王大学”，觉得新初和胡小梅是城东镇第一次分配来的大学生，喊他王大学充分表达了大家对知识文化的敬重，同时也是对新初本人的一种认可。这种认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发自内心的，但也有极个别人，他们喊“王大学”也仅仅是场面上的事，至于要打心眼地认可，还得从实践中去慢慢验证，久经沙场的赵华林便是“他们”之一。
新初客气地说饭早就吃了，怎么就你们两个，赵支书呢？尹大发忙解释说今天早上他问了赵支书家属，说赵支书临时有事进城去他女儿家了。新初也不知为何故自己有这样的想法，他凭第六感认为赵华林就在家里，就对石刚和尹大发说：“这怕不可能哟，赵支书这个人是一个工作负责、处事严谨的人，他不可能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走了，应该就在家里。”
尹大发语气肯定：“赵支书这个人撒你王大学的谎更不可能，他这个人平时都是有一说一说一不二的。”
新初就笑着说：“我们先不争论这个话题，你朝对面赵支书家大声喊两声，我看看他在家不？”
尹大发笑着说那我就给你喊两声吧，说完便大声喊道：“赵支书，赵支书在家没有，王大学来了。”
大约过了不到一分钟，对面赵支书家属回道：“没有在家，他进城去了的。”
新初一听，笑着说道：“走，我们去赵支书家，他应该在屋里。”
石刚有些奇怪了，就说：“明明他家属都说了不在家，与刚才尹指导员说的也一致，怎么你就判断在家呢？”
尹大发也朝新初开玩笑说道：“王大学，我平时都信你听你的，这回可就不信了，我们打个赌，如果赵支书在家，我就请你喝酒，如果不在家，你王大学可就要请我们几个喝一台了哦？！”
新初胸有成竹地说道：“你们跟着我走就是了，反正今天中午有你们的酒喝。”
新初话未落脚，就大步向朝对面走去，石刚紧跟在后，尹大发便走便在想：王大学的酒，今天中午的酒肯定是喝定了。
赵支书家属正在地坝忙活着，见三人过来，先是一怔，后又大声朝屋里喊道：“他们来了哦！”
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朝屋里望去，门并没有关上，赵华林正坐在板凳上端着那个搪瓷盅盅悠闲地喝着茶，估计是他也没有想到，狗都没有叫一声，这三个人就穿过这密密麻麻的雾霾，来到了自己的家门口。经过无数风浪、见过不少世面的赵支书那张瘦长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连忙起身道：“王大学，你......你们......这么早就到了哇？我......我......也刚拢屋不一会儿。”
新初掉过头望了一眼尹大发，朗声道：“我是说嘛，村上这么多的事，赵支书这样敬业的人怎么在城里待得住，这不就匆匆忙忙赶回来了？”
尹大发知道新初怕赵华林同尴尬，他在给他打圆场呢，也附和道：“赵支书回来就好，我们有好多事情正要你定夺呢！”心里暗想：这顿酒，看来我是请定了。
赵华林愣了一眼尹大发，声音却没有平时那么的大，说道：“什么叫我定夺？我平时就跟你们说过，有事多向王大学汇报，听王大学安排就是了！”
赵华林家属忙着招呼大家进屋坐到一边喝茶一边说事，一行人便进了屋。
尹大发看得出来赵支书有些尴尬，甚至是难堪，生怕再有个什么闪失，顺着他连声称是，说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计划生育工作问题不大，全村该安环的都安了环，该结扎的也结扎了，还有三四户超生罚款没收齐，元旦春节期间加把力应该没问题，欠账大的还是农税提留下差款，其实也不多，主要就集中在中心八社。
石刚接着介绍说八社的社员之所以拖着不交钱，表面上是眼睛盯着赵大壮，赵大壮交他们就跟着交，而实际上还是火电厂装卸队派工的问题，群众普遍反映派工越来越少，主要原因在于厂里的关系户太多，工都派出去了，而我们八社受污染最严重，损失最大，却没有占到什么便宜。至于像赵大壮家这样的情况，更是没有派上工，意见更大了。
新初就问：“赵大壮派工的问题不是解决好了吗？”
石刚白了一眼，哼声道：“那刘厂长说话，听了也就听了，你不拿白纸黑字写清楚并签字画押，他过了是不得认帐的。”
新初急了，站起来说道：“我们今天这个茶就不在赵支书这儿喝了，走，去火电厂找刘厂长，把赵大壮的工派了，再回来说农税提留的事儿。”
一行人沿着那条黑黢黢煤渣路，一直走到了火电厂的办公大楼。刘东斜靠在太师椅上，眯着小眼睛，悠闲地抽着烟，办公桌的的茶杯刚添了开水，还冒着热气。当他睁开眼睛看到新初一行人齐刷刷进了屋，心里大抵明白是什么事儿了，却装着糊涂地问道：“今天是个什么好日子啊，新初书记率各位领导大驾光临，赵支书、石主任也不打声招呼，我楼下来迎接各位嘛。快坐，快坐，先喝口茶。”
新初也不客气，顺势坐下说道：“刘厂长，我们也是到八社催收农税提留，顺便到厂里看看，一来是拜望刘厂长，二来也是问问上次说的安排赵大壮在厂里做清洁工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啊？”
刘东一看就知道是为了为事，要不这么一行人兴师动众跑来干嘛？真就是来拜望我？这几个人，那可是黄鼠狼跟鸡拜年——没安好心啦！一边站起来去饮水机取纸杯子倒水，一边解释道：“新初书记说的事我都记着呢，这几天为电煤的事不是忙着吗？要不早就办得妥妥的了。大家也不要关键嘛，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石刚主任真有点急了，屁股还没坐稳就嚷嚷道：“你当然不着急，可人家赵大壮着急啊，你那天也看到他家里具体情况，人家可天天盼着的啊。还有，他等着务工挣点钱补交农税提留款呢！”
刘东一边倒水泡茶，一边说道：“你们就是给我提要求，赵大壮一个瘸子，一家人都有残疾，家里这么穷，你们还去催人家欠的农税提留款，要我说就应该给人家全免了。”
赵大壮就在村支书赵华林一个社，按赵家排行来说还算是一个长辈。免赵大壮家的农税提留，甚至给他家申请困难补助，赵华林也是把老赵想到的。关键是在交农税提留这件事上，全社社员专拿老赵大壮家说事，标准就向赵大壮看齐，每年都要他家把农税提留交清了，他们才得交。中心村八社年年在农税提留这个问题上都是邀鸭儿，拖全村的后腿，弄得村支书记赵华林脸上无光，在全村人民群众尤其是村主任石刚面前说不起硬话。赵华林接过话来说：“老赵跟我一个生产队的，我未必不晓得免了？可全社社员都盯着呢！现在的情况不仅是赵大壮对派不到工不满意，而是全社社员对派工都有意见，说你们把工都派出去做人情去了。再这样拖下去，那就不仅是赵大壮做不得成清洁工的问题了，可能就是全社社员，甚至受到污染的村民们集体堵工闹事了，到时怕是拦都拦不住，可不要怪我们工作不力哈，我今天就把丑话说在前头。”
刘东掏出烟来，给几位一一发上，自己也点上一支说：“赵大壮做清洁工的事，前面算是我耽误了，今天就不要再提，下午就办，明天就可以来上班，手续后面再完善。村民堵工的事，千万不能再提，就靠在座各位大力支持，时间也不早了，今天这顿饭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