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镇上就召开了村支两委和镇相关部门、单位负责人参加的干部大会，宣布新的书记、镇长到位。县委常委、县委组织部部长亲自出席会议，足以证明县委对城东镇的这次干部调整的高度重视。
不过这次来的，并不是胡小梅所期待的罗部长，而是新上任的县委常委、组织部部长胡科。罗部长已到龄，转岗做县人大副主任了，职别是一样，但在大家眼里也不过是个闲职。当然，这也是新初后来才知道的事。
县委组织部干一科的张科长宣读了县委的红头文件：
经县委研究同意：
李天书任中共城东镇党委书记；
雷华任中共城镇党委副书记、镇长。
免去：
胡德政的中共镇东镇党委书记职务；
吴少权的中菜镇镇党委副书记、镇长职务。
接着就是胡德柱、吴少权两位同志的表态发言。二人均表示坚决服从县委的安排、组织的决定，同时又对城东镇的各位同事、各位兄弟姐妹对自己多年来工作上的支持、个人上的关心表示衷心地感谢，说自己在工作工考虑不周、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大家多多理解和包容。
吴少权的发言，让人明显地感到他不满的情绪。
胡德柱到底是书记，发言更要稳一些，这也是他一贯的作风。胡德柱深情地回忆起与同志们一道，和乡亲们一起在田边地角抓革命、促生产的生动场景，一时竟引起了在座各位的共鸣，有几位女同志已经开始发出了细细的抽泣声，胡德柱也情不自已地流下了泪眼，但他很快用手抹掉了。
接着，就是城东镇新任的党委书记李天书、镇长雷华发言，这也算是两位新任领导在城东镇的第一次的讲话。二人显然有备而来的，他们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稿子，仰扬顿挫、铿锵有力地大声读了起来。首先无外乎还是表明态度，自己坚决拥护县委和组织的决定，自己在新的工作岗位上一定讲政治、提升综合素质，促发展、加快城东建设，重团结、加强队伍建设，守纪律、树好干部形象。
李天书、雷华一个来自城南乡、一个来自城北乡，两个文化程度都不高，李天书初中未毕业，雷华稍好点，读到了高中。二人都是从村文书干起，先后都做了村主任、支部书记，后来到公社做了社办企业主任、副乡长、乡党委副书记、乡长。不同的是，雷华目前仅当到乡长这一职位，而李天书则已经做到了乡党委书记。二人虽然一个是乡党委书记、一个是乡长，但那城南、城北的上面还有区委、区公所，只是个副科，而城东镇是与宕渠的十八区镇平起平坐的，属于正科，二人过来，算是都升了一级。
雷华毕竟读过高，稿子之前熟悉了几遍，虽然中间打了几个结巴，但基本没有读错别字。倒是李天书，虽然二婚找了个漂亮的女大学生做老婆，头天晚上反复教他念了几遍稿子，甚至还在几个关键字上面注了音，无奈他的文化程度实在是差了点，有好几个地方都读得不标准。不过下面的同志也没大听出来，以为就是普通话和当地土话的区别而已，唯有那句“我一定要恪尽职守，尽职履责”，读成了“各尽职守，尽职复责”，台下显然有大部分同志是听出了问题，但也有同志说是“负责”，大家在下面引起了小声的讨论。
新初差点笑出声来，但又强忍住了。
最后，胡科平部长作了重要讲话，他说城东镇的这次人事调整，是县委通盘考虑、严肃慎重作出的决定，体现了县委对城镇经济社会发展的高度重视，是对城东镇党员干部的极大爱护，全镇党员干部和广大群众一定要与县委保持高度一致，拥护县委的决定，要像支持胡德柱、吴少权同志一样，支持李天书、雷华同志的工作，使城东镇的经济发展始终朝着正确的方向大踏步前进。
当然，他在讲话中也对胡德柱、吴少权二位同志的工作给予了肯定。胡科平说，县委对城东镇近年来的经济社会发展是满意的。
会议开得简短高效，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四位镇东镇的新旧“一把手”把胡部长送到了楼下。胡德柱和吴少权走在前面，李天书和雷华跟在后面。
临上车前，胡科平分别与四位同志一一握手，对李天书、雷华说：“我今天就把你们二位送到城东，把县委交办的任务完成了。”又转过头对胡德柱和吴少权说，县委马上要召开一个紧急会议，就由张科长送你们到新的岗位报到，马上就去，单位上的志已经在会议室等着了。”
四个“一把手”异口同声地说道：“谢谢胡部长了！”
新初从赵大山他们的讨论中得知，胡德柱书记去县人事局做了党委副书记、副局长，相当于是个常务副局长、“二把手”。而吴少权镇长去县农业下面的一个二级局畜牧局做局长，听起是个正的，但实际上又是个副的，他还兼的农业局的副局长，不过只干畜牧局的活儿。
有的说，胡书记这个位置是管人脑壳的，相当地“管火”；有的说吴镇长这个位置更好，虽然是管畜牲的，但宕渠县是个农业大县、生猪大县，这里面有搞头。再说，“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吴镇长虽然是个“二级局”，但毕竟是个“一把手”，比胡书记强。
大家正议论纷纷，就听见王扬在满楼喊道：“四大班子”成员和各部门、单位负责人到小会议室开会。
一时，大家全都闭了嘴，只听到卧房顶上几只抢食的麻雀发出“喳、喳、喳”的叫声。
到了会议室，李天书就要主持召开一个短会，他似乎很客气，请雷华镇长先讲。
雷华似乎更客气，说了一句“初来乍到，请大家多多关照”客套话，就说自己也没什么要讲的，还是请李书记给大家作指示，我们都听李书记的。
李天书说：“我也是刚来，对城东镇的情况虽然过去有一些初步了解，但也只能说得上个初步，也没更多的要讲，只是请大家下去后，把各自分管领域、各个部门、各个单位的工作简单地弄一个材料，我和雷镇长下来后要认真学习学习。同时，请蒋德政副书记牵头，办公室具体负责，拟一个我和雷镇长的调研方案，争取在一个月之内把全镇走完，我们可以一起走，也可以分头走，具体看时间上安不安排得过来。”
蒋政德和王扬连声称是。
新初开完会，径直回到了办公室，心里想：这李书记读稿子的水平不咋地，讲话的水平倒挺高，安排布置工作也不拖拖沓沓，三言两语，干净利落，简单明了。他顺手拿起桌上的《党建之声》，想起这杂志还是胡书记给他的，如今书还在，人却已走，又不禁感慨万端，便也看不下去了，又把书轻轻地放在桌子上。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打开玻璃向外望去，脑子里反复出现刚才胡书记坐上那辆破旧的越野车时的背影。那时，他真的好想像赵大山说的那样，他去帮胡书记端着杯子，提着包包，打开车门，送他上车。但那种场合，他又怎能出现呢？他又怎能走得拢身呢？想到这里，新初的鼻子酸酸的，他想起了与胡书记一起开会、坐车、下乡，甚至吃饭、唱歌、跳舞的情景，那么好的一个领导，对自己那么好的一个人，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走了，离开了城东镇，离开了他曾经工作多年的地方，离开了自己。
胡书记走了，还有人为自己说话吗？还有人关心自己、帮助自己、提携自己吗？新初心里空荡荡的，他仿佛在寻找那个答案，他仿佛又找不到那个答案！
新初又坐回到椅子上，他还要写他的汇报材料呢！
此时，城东镇整幢大楼再也没了嬉笑打闹声，死一般的寂静。刚才抢食的那几只麻雀不知什么时候飞走了，只剩下窗外的知了，夹杂着蛙声，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虫鸣，弄得人心烦意乱，坐立不安。
新的书记、镇长来了过后，城东镇的干部消停了一段时间，上班迟到的少了，串门闲聊的没了，打麻将诈金花的也收敛了。对于原来的书记胡德柱、镇长吴少权，他们似乎已忘得一干二净，只有需要把他们拿出来与现任领导作对比时，才又不得不想了起来。大家开玩笑地说：“走了个一胖一瘦的，又来了个一胖一瘦的。”
不过，这一胖一瘦也是有区别的，走的是个胖书记、瘦镇长，来的却是个胖镇长、瘦书记。没过多久，细心的人们还发现，前后两任领导的区别不仅是在胖瘦上，还在穿衣打扮、言行举止等其他一些细节上。原来的两位领导穿着与其他人没有两样，甚至有时还不如一些班子成员。胡德柱更是不讲究，如果开会不是坐在中间，走路不是走在前头，在某些场合要是没有人介绍，就跟普通人没有两样。而新来的两位领导，穿着就非同一般，那些款式在宕渠县城基本上找不到，那些牌子更是听都没有听说过，有人说是通达城里的大商场买的，有人说是省城的春熙路上才有货。原来两位领导都不抽烟，虽然喝酒，也基本上是喝宕渠县自己生产的宕州大曲，虽然是极品，但也不过是本地酒。新来的两位领导是既抽烟又喝酒，而且是抽好烟喝名酒，烟是软中华，酒是国窖、五粮液，也只有县城里的专卖店里才买得到。至于车子，他们一来上任大家就知道了，他们都是坐自己的车，不过驾驶员还是镇上的，李天书书记还是用原来胡德柱的驾驶员老付，镇长雷华找的是胡军开车。镇上的干部买不起车，也开不来车，胡军在部队开过货车，对开小车更是不在话下，雷华用了几天，甚为满意。
大家后来慢慢知道，新来的书记、镇长的钱，不是贪的，不是偷的，更不是抢的，是他们当农民时自己挣来的，他们在当村干部前就是当地有名的“包工头”，书记是修路的，最先是从掏沟沟做起走；镇长是搞建筑的，当初也是从修厕所做起来的。后来，这二人都当上了大老板，他们都是先发财、后当官，而不是有些人那样，先当官、后发财。当然，凭他们之前那个书记、乡长的职位，也不可能发那么大的财。
听到说书记、镇长是当“包工头”出身，新初就想起了自己当“包工头”的父亲王道渠来，并为父亲深感遗憾。他从小受母亲的影响，认为父亲之所以走到那步田地，主要归咎于那个年代。新初母亲每每看到知识文化、技术本领远不如王道渠的那些“二杆子”先后都发了财后，就无不感叹道：“唉，我家王道渠生错了时代！”
大家在观察新书记、新镇长，新书记、新镇长也在观察大家。特别是镇党委书记李天书，他在分别听取班子成员、部门、单位负责人工作汇报的同时，也在掌握了解他们工作以外的详细情况。这天他从村上调研回来坐在办公室稍有闲暇，就叫胡小梅通知组织委员刘婕把干部花名册给他准备一份，机关的最好把干部简历表一并附上，他没事好翻一翻。这个自己没有读过多少书，取了个大学生的农村干部，除了工作，对读书这件事倒是十分看重，他是既尚武，又崇文。当他看到城东镇居然有三个大学生时，显得有些兴奋，立即叫胡小梅进来，详细了询问这三个大学生的有关情况，他特别注重的就是笔头子怎么样，材料写得好何？
李天书眼中的三个大学生，其实也都是三个专科生，一个就是办公室主任王扬，一个是胡小梅，一个就是王新初。王扬和胡小梅虽然是省城学校回来的，但属于委培。而王新初虽然就是通达师专毕业的，但毕竟是正取的，而且还是学中文的，李天书对他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