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活了很久,虽然有时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但总没一个闲下来的时候。
时间过得越久,他就越像一个大家长。
明明从前他是年轻的,什么都不用考虑的名门幼子。
现在就像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家长。
从前的所有朋友、战友都在时间的流逝下离他而去。
每见到一个人,他都会不自觉在脑子里思考,这个人能陪他多久。
看着他们度过人生的每个阶段,他就像被停止在某时某刻,看着别人生老病死,贪嗔痴念,他要思考的只是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如果不去想这些,安排这些事,无尽的空虚就会吞没他。
那么多年过去,爱和恨都被无限拉扯冲淡。
迟来的正义、胜负,真的还有意义吗。
如果他相信鬼神之说,过去离开那些人或许已经经历了无数轮回。
而他自己反而像驻留在世上的伥鬼,要把无数人带入从前他们的命途。
不过这样有一点好处,就是大家遇到问题也都会来找他。
在感情衡量不了的时候,理智能做出最合适的决定。
人的关系是相互的,有时候那些帮助决定对他来说也许只是一件工作,但对别人来说,或许就是铭记一生的重要时刻。
对辛西娅来说,这个时刻就是亚当带她离开地下钱庄的时候。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出生,这些年也从来没想过要去寻找什么。
不管她以前的人生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从那天以后,就都不重要了。
不过这种事对亚当来说好像是家常便饭,虽然辛西娅努力让自己在他身边变得有用,但没过多久,她就被亚当带回露西,丢到孤儿院去了。
然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再也没出现,就像把她完全忘了一样。
知道了亚当的身份以后,她就一直在让自己成为一个能帮得上他的人。
直到研究生毕业,进入联邦财政部实习,她才再次在此见到亚当。
本来以为他已经不记得了,但他稍微恍惚了一下,也就想了起来:“啊你是那个……那个小葛朗台。”
亚当很喜欢以前的那些文学,有时候他的比喻谁都听不懂,不过这个名词她还是专门问过的。
“我叫辛西娅,而且我只是为了老板工作,并不是个守财奴。”她作为优秀新人,仰着脑袋看着亚当。
从前他在辛西娅的面前总是非常高大,说话都要蹲下来低头才能和她平视。他的眼神很温柔,但带着不属于外表的疲惫和沧桑。
而现在,只用稍稍抬着头,就能看到他的脸。
他一点都没有变化,时间似乎遗忘了他的存在。
他在岁月的河流中驻足,试图打捞往昔的碎片,在他身边,无数人无数事已经成为过往,甚至遥远到可以成为历史。
“嗯,好好干。”他只是浅笑了一下,就看向下一个优秀新人。
还不够,还不够让他看到自己。
即使财政部都是些疯子,她在里面也尤为突出。
从新人,到可以独当一面的老手,再到可以控制大局的财政部巨头,辛西娅只用了十几年。
等她终于能优秀到进入议会,她才明白自己从前是多么幼稚。
只是做做算数,敲敲电脑,就想让亚当这个日理万机的执政官看到自己。
她作为财政部的头头已经很忙,但亚当手下这样的部门有十几个。而他的目标远不止眼前这个并不算广阔的国家那么简单。
辛西娅了解越多,心理越是平静。
如果能一直陪着他,再能帮到他一点忙,那就已经很好了。
她不需要什么回报,不需要约定,甚至不需要他回头。
在他浸泡在刺骨的岁月之河时,如果打捞到她那一份碎片时是带着微笑的,她就知足了。
“啊!”
寂静的地下实验室,只有电脑风扇微弱又规律的声音,亚当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他谁得一条手臂都有点麻。
西泽尔看了他一眼:“做梦了?”
“嗯,梦到很久以前……”
“老年人就是希望梦到过去。”
亚当按摩着自己的手臂,手掌手指都酥酥麻麻的,就像被人握久了一样。
他这种身体居然还有血液循环不畅的情况。
“你这人怎么说话跟她一样嘴毒。”
“毒吗?事实。”西泽尔手上飞快动作着,声音不是很大。
他还没有弄内置终端,所以只能慢慢敲。
有时候真不知道是谁传染的谁,还是说他是真的上年纪了,听不得那些话。
“辛西娅还好吗?”
有节奏的敲击声停顿了一会,才重新响起:“怎么,想家了?”
“你这家伙哪来那么多话。”亚当无这才有点感受到陆秋的无奈。
之前他们还在帝大的时候西泽尔骚她一下就是一拳,他还觉得她是不是性格变了。
脾气再好的人遇到这家伙大概也是会暴躁的。
“你这才出来多久,眼前一大堆事要办,居然还能悠闲在这做梦想家,啧啧。”
亚当站起来,给了西泽尔后脑勺一巴掌:“又没什么我能干的,而且我也挺久没睡觉了。现在进度如何?”
“巴尔这老东西,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西泽尔目不转睛,嘴上不停地念叨着,好像这样就能掩饰他刚才的失态。
海尔森的阴谋是辛西娅最早发现的,所以事情败露,首当其冲的就是辛西娅。
即使是联邦,各种关系网也错综复杂,他一个新手能做到的事情相当有限。
辛西娅大概知道自己的命运,事前就给他留了消息,当然还有给亚当的信。
但不是现在。
说好了这件事得暂时瞒下来,最近的事太多了,几件事加在一起,辛西娅怕亚当受不了。
每一件单独放出来,对亚当来说都是家常便饭,但堆在一起即使是他大概也会有种重重压住,难以喘息的感觉。
西泽尔这辈子做过最多的事,大概就是实现别人的遗愿。
他和辛西娅只是暂时一拍即合站在统一战线,说多少感情是没有的。
只是他到现在依旧很难面对遗属的感情。
见亚当没有继续问下去,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世界上要有那么多阴谋争斗呢。
塞勒斯这边得到了伊尔曼的消息,就连夏宫部分都开始准备和谈。
跑又跑不掉,打也打不过,那还是看看能捞多少利益比较现实。
有女王压阵,他们也不至于被谁坑了。
就是时间拖得越久,大家越是发现这里面的空缺。
莱特维斯亲王到底去哪了?
伊尔曼那边还好说,帝国这边相比起招牌一样的表面象征女王,还是手握实权——至少以前是手握实权的亲王大人更能让人信服。
何况他们还是以克里昂的名义控制的那些兵营。
虽然帝国确实是一个摇摇欲坠的庞然大物,但真一脚踹塌了,他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克里昂到底去哪了?
罗温和布拉德这种亲兵知道亲王殿下做什么都有自己的安排,他们既然得到命令,当然不会问太多。
而女王,和之前谈下来的一些贵族们就多少有点躁动。
女王还好,她现在的倚仗并不是克里昂,而那些贵族们,都是一些趋利避害的胆小鬼,他们隐隐觉得哪里不对,生怕是他们接着克里昂的名义把他们骗在一起。
毕竟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人‘见’过莱特维斯亲王殿下。
如果他们真是以克里昂的名义行诈骗的事实,那他们不就莫名奇妙成叛国的了?
毕竟现在他们手上的兵力根本都是就地取材,一点都没见过他们嘴里的数万大军。
到时候他贵族们打回来,势力重新划分,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至于女王,只能骗骗百姓,和一些低位贵族,元老院上层都知道她是怎么回事。
一个从未想过的问题出现了。
贵族们要求见克里昂,这样才能继续合作。
如果克里昂是真的,那么以后发生什么事都有他顶着。
就像格兰特那次一样,大不了就是把他推出去送死。
他们的算盘可太响亮了,不管和哪边合作,都能说是迫于无奈,然后看到势头不对,就可以像墙头草一样归顺到大势那边。
“说真的,克里昂到底出了什么事么。”
女王虽然知道不该问的少问,但她多少也是有些忐忑的。
听亚当的点子把克里昂和西泽尔送到联邦那边,就是为了也给自己一条退路。
在她心里虽然西泽尔对她百依百顺,但其实她更信赖克里昂。
现在西泽尔带兵支援伊尔曼,反而是克里昂在这玩消失?
是死是活也应该有个消息。
到底是什么样的任务需要他现在隐藏着身份去做?
“不知道。”陆秋要么是默不作声,要么就是给出这么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答案。
她甚至有克里昂的权限和计划书,现在说这种话就像在赌气一样。
“说真的,你们有什么计划都可以稍微延后一些,这些老东西们心思活络着,如果不能用力弹压的话,小心会被他们反噬。”
在一次晚饭后,女王单独叫了她,尽量好声好气地劝着。
“那就把他们都杀了。”陆秋露出一个无邪的笑容。
虽然不知道她是开玩笑还是真的,但女王知道这家伙是真的做得出来而且不费劲。
“开玩笑的。”看到对方一瞬间变色的脸,陆秋往后靠在墙上:“如果我真拿不出一个克里昂,是不是现在所有人都会成为我的敌人。”
“那倒不会……”至少她不会,但其他人真的不好说。
陆秋一开始只带了那几个人,塞勒斯的巴别塔里还有叛徒,如果克里昂真不存在,现在的一切基本上都是她诈出来的。
她沉默了一会,才严肃且沉重地说道“你要跑路的话,带我一起。”
陆秋噗地笑出了声。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感觉自己还是理解女王的基本逻辑的。
也明白为什么克里昂讨厌她。
“再说吧。”
女王不是第一个来说这种软话的人。
但要她怎么说,克里昂被困在从前的回忆里出不来了吗?
之前是光明之心算力不够,现在是她想看看这家伙还要在里面泡多久。
一开始她确实是想把元老院整个端了的,
后来商量的时候觉得还是需要点能干事的人,而且人民还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这样一来就无差乱杀,和以前的巴别塔没有区别。
他们现在是地下转地面,比以前要在乎名声些了。
在亚当的谆谆教诲下,陆秋暂且留了他们一条狗命,但并不是说就永葆平安了。
她闭上眼在没人的走廊里站了半天。
现在一切看着都在往好的发展——他们在各地都掌握了主动权,控制的疆土越来越多,剩下的,慢慢改就是了。
一切都很好,除了克里昂。
怎么每次都是这样的情况。
“秋小姐,卫星那边监测到有不明信号源正向塞勒斯飞来。”布拉德敲了敲门,在门外说道。尽管这地方是公共空间,他也没有马上推门进来。
“知道了。”她应了一声往外走去。
讽刺的是莱特维斯的援兵比克里昂还到得早。
而且他给了陆秋几乎所有权限,也就是说哪怕帝国的家伙们变卦,这些人也能护着陆秋或退或打。
“亲王殿下说一切听陆小姐安排。”带他们来的据说是莱特维斯家的远亲,叫罗伯特,虽然都是一个血脉,但完全看不出来他和克里昂或是罗切尔的相似,大概在街上都是她不会多看一眼的类型。
“行。”面对着忽如其来的援兵,陆秋并没有多高兴,只是淡淡接下这份权利。
这些士兵的到来暂时让塞勒斯这群不安分的贵族们稍微冷静了些,本来以为又是一波腥风血雨,但在大刀阔斧对塞勒斯进行控制以后,她好像就停了下来,就像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了一样,陷入了一个奇怪的和平氛围。
又的人天生就是赌徒,比如塞勒斯这群该死的贵族们。
看到陆秋什么都不做,他们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