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师爷要出门的时候,田仰突然叫住了他,然后对着杜光绍道:
“杜员外稍后,本官还有事情要吩咐师爷。”
“……”
这一刻,杜光绍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虽因为前番投机失败,导致自己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但这并不代表着他没脾气。
简单想一想就知道:
一个通过二十多年打拼就能成为大盐枭的人,之前还结交过刘泽清等藩镇;这样的人,他怎么可能软的跟蚂蝗般任人欺凌!
谁要真把他当成了软柿子,他也不介意鱼死网破!
此时,杜光绍强行挤出一丝笑意,开口问道:
“大人,难道此事还有反复?”
田仰自然也发现了他快炸毛。
不过,他却并没将这只没牙的老虎看在眼里。
“杜员外,你在府外稍候,本官还有要事要与师爷商议。”
待打发了心有不甘的杜光绍后,田仰一脸不屑的道:
“哼哼,什么东西,还敢在本官面前炸毛。
这次不拔光这只铁公鸡,让他成为光腚鸡,那就不算本官本事!”
他的师爷忙在一旁恭维道:
“东翁,他在您面前,也就是当鱼肉的命。
想不到您调了些人吓他一吓,就能让他主动奉上十万两银子。
东翁,您真是棋高一着!”
说罢,他巴巴的将一摞银票递了上来。
田仰得意的点着银票,点完后随意抽出一张递过去,对着师爷道:
“拿着吧!
这才哪到哪呢。
既然选定了他,不一番敲骨吸髓,本官能轻易放过他!”
说到这里,他将一个袋子随手递了过去。
师爷接过后,只觉得手一沉,差点没接稳:
“东翁,这又是?”
“这是十几块辉银矿石。
你待会跟着姓杜的回去,等他结清了今日的工钱,你就照吩咐让艚丁停手。
然后,趁着没人注意,你再悄悄将这些矿石放进已经挖好的坑里。
本官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东翁是想……”
田仰露出一丝奸笑,志得意满的道:
“姓杜的虽已落魄,但在淮扬还有几十间的铺子,上千顷的良田,还有盐场。
这些东西,他都得一一改姓田!”
师爷听罢,目光一闪,有些敬畏的抬眼扫了田仰一眼,连连点头道:
“东翁智计百出,学生钦佩!
这么只肥鸡,确实需要好好拾掇。
只是,姓杜的毕竟是盐商,在黑白两道都有人脉。
咱们要是逼急了他,到时候他来个狗急跳墙、一拍两散,咱们……”
田仰听到这里,摆了摆手打断他,笑吟吟的道:
“你还是不了解这些奸商的心理。
他们就像是赌徒:
如果还没上桌,说不得他还真有可能自不量力,想着鱼死网破。
但现在他已经拿出来十万两银子了。
这时候,他如果半途而废,不再让出田产、铺子;那之前投出去的钱可就打了水漂!
哼哼,他肯定舍不得!
此外,今天已经让他尝过了本官的手段,即便田地和铺子还在他手中,咱们也可以用开矿的名义继续挖下去。
到时候,他还不是砧板上的鱼,任由我们搓扁揉圆了。
最后,给他留点棺材本,就是本官对他的最大仁慈了。
如果他敢反抗,那本官就让他铁公鸡变成死公鸡!
要知道,本官的上面有人,通天之人!”
“……高、实在是高!”
……
接下来事情的走向,似乎都在朝着田总督预料的方向发展:
田仰先是假意用风水大师的话,在杜家开挖银矿,借机敲诈了杜光绍十万两银子。
接着,又因为“真”挖出了银矿石,又在杜家手中敲诈了好几间铺面。
这还不算完。
田仰数次得手后,胃口也是越来越大,竟然想着要让杜家将手中的盐场交出来。
杜光绍之前一直隐忍,那是还没触及到自己的逆鳞。
可这盐场却是他们一家安身立命的根本,又怎么可能让出去。
这时候,他已经出奇的愤怒,终于决定出手!
首先,他联系了两淮其他的盐商,说明了唇亡齿寒的道理。
其中,最积极响应的,就是如今的盐商第一家——沈家。
沈芜梁虽人在南京,但还是遥控指挥,强压下内部的反对之声,要求沈家全力配合杜光绍。
盐商既然敢资助左良玉叛乱,自然不介意送一个不听话的总督归西。
其他几家见沈家都出面了,也纷纷下场。
就这样,盐商们就此定下了攻守同盟,准备伺机起事,呼应南方的桂藩靖难。
紧接着,盐商又联系了本地团练,以银钱开道,迅速将他们收拢在手中。
这些团练都是本乡本土,很多都是盐商支援过去的盐丁,再加上平日里的饷银也大多是盐商提供的。
所以,他们自然知道有奶就是娘的道理。
而且,由于团练就是本地人,他们更容易煽动身边人。
就这样,在他们的蛊惑下,一场民变已经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很快,这场妖风就吹起来了:
一个绸缎商的灭门,成为了事件的导火索。
突然有一天,淮安的百姓发现:
做绸缎生意的曹家,竟然一夜之间一家十三口人都在自家的房梁上自缢了。
而且,他们身后的墙上还用血写着三行大字:
“阴霾蔽日,可恨遍地是权奸;
奇冤难雪,只求地府有青天!
冤!!!”
面对这样的人间惨剧,官府也只是草草以自杀结案。
但坊间却有不同的声音传出来,有人言辞凿凿的说:
这位绸缎商有一个仇家,因为在生意上产生了龌龊,就跑到总督田仰那里诬陷说这个绸缎商手中有一对五尺的红珊瑚,极为难得,甚至可以作为贡品。
总督为了巴结、讨好上官,就逼着这个绸缎商将珊瑚交出来。
但这事本身就是杜撰的,绸缎商又哪来的什么红珊瑚。
就这样,这名商人的银子、店铺都被搜刮干净后,最后被逼的没了退路,只能带着全家自缢了。
淮扬的百姓听了此事,自然是义愤填膺。
此时,有心人就开始出面蛊惑道:
“狗官不给人活路,咱们就自己趟一条活路!”
“对!
乡亲们,咱们此时的沉默,就是对权奸的妥协。
今天面对张家十三口的死亡,咱们无动于衷;
那明日灾祸落到自己头上,别人也不会怜悯、同情你的!”
“打死狗官,我们人人当青天!”
“……”
就这样,百姓们拿着农具冲进了总督府,将田仰和他的一众狗腿子都给打死、分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