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道:“所以,你知错了?”
谢斐诧异道:“妾身何错之有?”
木鱼声骤止,连邓妈妈都意外地看了谢斐一眼。
老夫人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哀乐,只道,“你觉得,你所做之事光明正大?”
谢斐叩首道:“妾身是帮裴府解决了一桩隐患,自然不是坏事。”
她又说,苗氏和丽蝶儿都是侯府送来的。
以苗氏对丽蝶儿的憎恨,早晚有一天要将人给折磨死。
届时,即便丽蝶儿家中随意打发掉,其他各房却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一旦拿此事作梗,四房无人在朝为官,还不是任人宰割?
老夫人睁着眼,似笑非笑地说,“真是笑话,侯府各房跟我们同气连枝,更应处处照应,又怎会暗行不轨?”
谢斐道:“哪怕是亲兄弟,也有阋墙之祸。”
裴大将军一死,只剩下孤儿寡母,和一个憎恨裴家的外姓女。
裴渊算个废物,喝酒狎妓无一不会。
萧世蓉又全然不理会裴府兴衰,只顾自己享乐。
老夫人就更不用提了,她多年避居佛寺,对儿子儿媳,还有这偌大的家产都不感兴趣。
四房是一块放在平地上,无人看护的肥肉,各房都盯着的。
总想寻到一个合适的时机,饿狼一般冲上来狠狠撕咬一块下去。
毕竟,谁会嫌家产多呢?
老夫人沉默下来,重新打量谢斐,在灯光摇曳的佛堂里,眸色森森。
过了许久,谢斐才得以从佛堂出来,素律奉命相送。
“咱们老夫人可算放过我了,我明早就回田庄去。这段时日,有劳素律姑娘帮携。”
寒风之中,素律提着灯笼,落后在谢斐身后半步。
“裴府也算富贵,小娘当真就无半点留恋吗?”
谢斐抬头望着星空,水润繁星闪烁。
“这裴府再大,能大过山野?我宁愿粗茶淡饭平静一生,也不想跟人勾心斗角,一辈子不停算计。”
何其短暂的一生,至少,安稳地过吧。
第二日,谢斐终于回到她心心念念的田庄。
陈家第一时间来叩拜,陈大发怀抱儿子,搀扶水怀玉,柳妈妈提着一篮鸡蛋,拎着两只鸡。
谢斐刚逃离裴府那个是非窝,这会看见他们,就像看见清新碧绿的小白菜,满眼都是慈祥的爱意。
“这是做什么呢?你刚坐完月子,还是该多多休息,不用往我这跑。”
水怀玉认真道:“若非小娘,我们一家人早天人永隔了。小娘救我们数次,我们无以为报,只以后当牛做马,任凭小娘差遣。”
谢斐心说,她也没什么要差遣的。
“你且回去歇着,以后我要是真有事,自会托你们去办。”
柳妈妈看出谢斐疲惫,叩拜过后就带儿媳儿子走了。
谢斐舒舒服服地躺在吊床上,头顶是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银杏树桠。
袁三从暗处出来,到她面前蹲下。
“姑娘真是自在。”
谢斐满足喟叹,说道:“裴府里压抑得很,当然不如这里舒坦。”
袁三望着她,嘴角是隐隐流露的笑意。
突然,谢斐一个眼刀甩过来,他立即收敛了笑,连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如临大敌。
“姑娘,我可是顺利交代了你完成的任务,你不会还要罚我?”
谢斐咄咄逼人道:“让你扮二爷爷,你偏要改成二大爷,自作主张差点坏事,这也叫顺利?”
袁三冤枉道:“我这脸能改,身体如何改?光看我步履身形,也不像是当爷爷的年纪吧?”
他觉得这是谢斐安排得不好,才临时改的。
看看,谁起疑了?
谢斐冷哼,“反正就是你错了!”
当日,她为救蒋秀,觉得最快捷稳妥的办法,还是让苗氏入局。
苗氏是整个府里最痛恨蒋秀的人,其他人或许不在意一个下人的死活,但苗氏会追究。
就算谢斐用别的办法放走了蒋秀,一旦苗氏发觉,必定会将人追回来,甚至牵连到谢斐。
最重要的是,苗氏受宠,她开口问裴渊要卖身契,裴渊不会不给。
所以,谢斐才让蒋秀回苗氏身边伺候。
去白云观之前,蒋家爷孙去附近探过路,确定山道之下不是悬崖峭壁,而是荒草之间掩盖的巨石,足以躺四五个人。
蒋秀假意从这里被推下,没有直接摔到山崖下,而是先跳到巨石上,上方杂草丛生,看不出什么。
袁三就在巨石上等着,他要带蒋秀沿山路滑到崖底,浮玉就在此处。
浮玉事先准备了猪血包,给蒋秀贴身绑着,嘴里也要塞,甚至头发丝下都要贴着小的,最好弄得全身是血,尽可能狼狈。
等家丁们找来,将蒋秀抬走后,浮玉回府,袁三还要装扮一番。
他扮成胡子邋遢的糙汉模样,自称是蒋秀的二大爷,来打秋风的。
之所以要凭空捏造个二大爷,是因为之前,蒋家爷孙在裴府附近逗留过,其担心挂念的模样,不像是为钱而来。
万一家丁们以后突然谈起,传到苗氏耳朵里,苗氏起疑。
再者,蒋家爷孙胆小,要是在苗氏面前露怯,也会破坏整个计划。
让袁三这个身经百战的贼子来,最是合适。
此事明面上是因苗氏而起,苗氏往后绝不会主动提起。就是别人提,她也怕惹祸上身,会竭力将此事压下去。
如今事情解决了,谢斐又得以回到田庄,觉得真是逍遥自在,神仙也不过如此。
唯一的遗憾在于,袁三好不容易摘下了面具,却因稍作易容,让她没机会看清他的真面目。
无论怎么回忆,都是一张黢黑长斑,满脸络腮胡的模样,眼下还有一道刀疤,更割裂整张脸的完整度。
思及此,谢斐哼哼唧唧道:“你不按我说的来,我现在特别生气。”
袁三卸了伪装后,重新戴上面具。
他听自家姑娘生气,好脾气哄道:“下次不敢了,姑娘不生气了好不好?”
谢斐心急,一下子暴露目标,“把你面具揭开让我看看,我就不生气了。”
袁三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
原来是为这个。
他不言不语地起身,从银杏树旁提起镰刀,又抓过背篼甩在肩上。
谢斐泄气道:“还是不给看?”
袁三笑道:“我去打猪草了,姑娘你气一会就回屋去,冬日里寒风凛冽,别着凉。”
说完他调头就走,留谢斐咬牙切齿。
“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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