踌躇片刻,陈大发还是说道:“您真觉得,现在这样,就足够了吗?”
袁三回神,冲他一笑,“不然?”
陈大发深深道:“只要您愿意,随时可以改变现状。”
无论是谢小娘,还是他本身,都不必为如今的处境发愁。
袁三将黄泥抹在墙上,再一一压平,语气漫不经心。
“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不出现,旧部们至少能过一段安稳日子,我现身了,腥风血雨只在咫尺之间。”
陈大发多少能理解。
他虽不是裴家军一员,却亲眼见过裴家军是如何英勇彪悍,赤胆忠心。只要这人振臂一挥,大靖内乱只在一念之间。
只是遗憾于,当年那个风光霁月,能孤骑走大漠,凭一己之力横扫悍匪的裴家军少主,如今,只能宛如沉寂的白玉,蒙上阴冷的灰尘,被藏于暗不见天日的地底。
一直忙到黄昏,羊肉才出锅。
谢斐主要安排了炙羊肉和涮羊肉,一头羊去了骨头内脏皮毛等,还有四五十斤,足够庄里人吃得尽兴。
羊头和羊骨自然是熬汤,脑袋上还能撕下不少肉来,尤其羊上脑,肉质细嫩,用作涮羊肉最合适不过。
羊里脊也是最鲜嫩的瘦肉,随便怎么吃都合适。
脊骨上的肉又叫扁担肉,肌理分明,鲜嫩多汁,用香料,葱蒜等腌制许久,入味后用来烤炙,香飘十里。
羊腩,腱子肉,小腿肉,小腿肉等,肥厚醇香,劲道有韧性,切成片后涮着吃,在这大雪纷飞的冬日里最是温补。
一盘盘肉被传上八仙桌,几张桌子上都各自放了为涮羊肉而准备的铜锅,这锅分为上下两层,上面涮肉,下面烧木炭,任凭天气怎么冷,也不会令汤汁凝结。
炙羊肉则在一旁的灶上,吃多少烤多少。
汤锅里还有些时蔬,菌子和野菜等,吃腻了羊肉就再吃点绿色蔬菜,解腻又下火。
忙了大半天,又是等到傍晚,才吃上这顿年夜饭。
院子里奢侈地点着桐油灯,更远些的地方插着火把,尽可能亮堂些。
经过谢斐一番腌制烹饪,就是再嫌羊肉难闻的人,也觉得香醇无比,能大快朵颐。
众人吃得满面红光,喜气洋洋,又看到远处城里不断放起烟花,炮竹声响个不停,更觉得这年过得,真是有滋有味。
谢斐也好久没这么热闹地过年了。
前世自不必说,她独身一人,过年多半自愿请求在医院值班,好让同事们得以阖家团圆,自个去面对病人和冷冰冰的机械。
到谢家,即便是年节,也讨不着好,为避免被谢雄成和庄文秀迁怒,兄姐们不敢对她太热情周到。
孤寂地过了好些年,袁三和浮玉先后来到她身边。
那时候,三个人聚在一起偷偷地过年。
袁三会去山里猎来野味,谢斐挖草药换了银子,再由浮玉出去采办年货。
做年夜饭的时候,袁三也会来帮忙打下手,浮玉还小,做不了太多,就在外面放风。
一旦有人经过,袁三就得立即藏起来,比做贼还心虚。
好不容易偷偷摸摸做好了丰盛饭菜,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一边吃,一边聆听外头的声响,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得提心吊胆。
即便如此,谢斐也觉得很满足。
总算,不是一个人蜷缩在阴冷寂静的角落里,听着爆竹和欢笑声,自己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想到这里,谢斐不由低笑,抬眸时,目光恰好越过晃动的灯火人影,与人群之外的袁三对视。
连风雪声好像都停滞了,周遭的一切也在放慢,二人眼中,只容得下彼此。
过了不知道多久,谢斐被水怀玉的声音惊过来。
“小娘,这羊肉串烤得又香又嫩,您快尝尝。”
水怀玉端着一盘烤肉,放到谢斐面前。
谢斐收回视线,重新将注意力落在羊肉上。
“这肉腌制许久,也不知道入味没有?”
同桌的邹娘子道:“入味了入味了,好吃得很!这是我这辈子第二次吃羊肉,这味道,能记到我踏进棺材的那天去!”
另一个年轻女子也道:“小娘这羊肉烤出来,是真的嫩滑,一点都不柴,到底是怎么腌制的?”
这一桌都是年轻女人,大家都眼巴巴看着谢斐,期盼她能指点一二。
谢斐边吃边说了,众人点头如捣蒜,都说以后要是有机会,一定要再尝试。
正吃着,外间一阵喧哗,好像是谁来了,陈大发和柳妈妈都出去了。
水怀玉也伸长脖子张望一番,又对谢斐笑笑,说道:“您先吃着吧,我出去看看。”
谢斐没在意,继续吃。
没一会,先前出去的人举着火把,笑闹着回来。
火光之中,柳妈妈带了两个男人来,不由分说地跪下,给谢斐磕头。
谢斐连忙放下筷子,对三人道:“这是做什么,我可没红包要给你们。”
柳妈妈不为所动,对谢斐道:“小娘,这是我家老头子和三郎,之前送我闺女出嫁,这会刚赶回来的。”
年迈一点的男人高大魁梧,看起来有四五十岁,皮肤黑黢黢的,脸上和手背上都有刀疤,看着有些严肃,不是很慈祥和蔼的人。
他才刚回,尚未弄清全部经过,但依然照做。
磕头后,他对谢斐道:“听闻您救了我儿子和儿媳,叩拜之礼不足以表达谢意,从今往后,我陈家愿为您当牛做马,肝脑涂地。”
谢斐哭笑不得,“没这么严重,快起来吧。”
柳妈妈又拍拍另一个少年的脑袋,说道:“还不快见过小娘。”
这少年跟陈大发有七分相似,只是更稚嫩,朝气蓬勃的模样。
他满脸懵圈,被柳妈妈按着脑袋磕了几个头,委屈巴巴道:“我跟爹也没走多久吧,这怎么又钻出来一个小娘?”
众人都笑,人群中,二牛喊道:“谢小娘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你别管了,先磕吧。”
少年一头雾水,还是恭恭敬敬地磕了。
因这两人回来,庄里气氛又热闹了几分。
年夜饭吃到很晚,大部分人都喝醉了,先前闹着要守岁的孩子们也困得不行,被父母抱回屋里去。
因院里实在太冷,众人收拾了就各自回房,没真傻傻的在风雪里杵着。
谢斐三人也回松月居去,浮玉兴致高昂,拿了烟花来放,在雪地里欢呼雀跃。
谢斐没这么好的精力,在堂屋里烤火,袁三也陪在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