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袍人僵立在原地。
不过片刻的功夫,他所仰仗的心腹们,就都死在了雪地上。
要知道这些人,都是当初千挑万挑,护送他来京城的,本就均出自于军中,是很有能耐的探子。
却如此轻易,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便死在了一个面具人剑下。
明知逃不开,玄袍人死死盯着袁三。
“看阁下身手,跟那些花拳绣腿的功夫不同,是出自边塞军中?”
只有自生死存亡的厮杀战场上,才能磨砺出这样狠辣决绝,毫不拖泥带水的招式。
袁三挥了挥剑,血珠子在身后洒下一排红色蜿蜒痕迹。
“我倒是没想到,你竟然是敌国暗探,”长发被雪风卷起,肆意飞扬,袁三凉声道:“潜伏多年,一朝败露,不知心中有何处感想?”
玄袍人眉锋拧紧,将斗篷帽子往下一拉,遮住大半张脸。
他不认识对方,而对方却认得出他,居然知道他“潜伏多年”。
再看穿着气质,应该也是京中的公子哥。
但他又实在想不起来,这人是他所知之人中的哪个,连声音都如此陌生。
刚要开口,远处有人发现这边异动,吹了声口哨,附近巡逻的禁军立即赶过来。
盔甲剑戟的碰撞声,以及禁军整齐统一的脚步声,令玄袍人面色微变。
他持剑对准袁三,面上警惕,却一步步后退,直到退出数米远,见袁三还无要袭击的架势,立即转身飞奔而去。
袁三眼神漠然,在禁军赶来前,丢开血剑扬长而去。
整个京城,被飞雪染成茫茫银色,唯独这长街之中,满地尸体躺在血泊里,连雪都成了刺眼的艳红。
等禁军赶到,原地只剩尸体。
看地上还没被覆盖的脚印,禁军指挥使朝前挥手,“追!”
一队人马立即朝前方追去,剩余人搜查周遭。
禁军指挥使则快步来到尸体前,逐一检查尸身。
非常残忍但迅捷的杀人方式,通通是一击毙命,绝不给苟延残喘的机会。
而且,这样的剑法……
指挥使眯了眯眼,望向裴府的方向,立即追了过去。
京城中多条街道都被封锁,要想回府只有一条路,指挥使陆凌秋毫不犹豫地追寻到转角处。
前方,一紫衣人的身形在大雪里稳如泰山,却又轻盈如蝶,仿佛随时要随寒风翻飞而去。
陆凌秋心中激荡,厉声喊道:“裴将军?”
紫衣人没有回应,只黑发飞扬,隔着风雪与他对视。
陆凌秋咚的一声跪地,铠甲碰触显得冰冷无比。
他嘶声道:“是少主吗?是您吗?”
惨淡的寒风卷起飞雪扑面而来,陆凌秋抬臂遮挡,等再度望去,已经不见了那紫衣人的身影。
他懊恼不已,重重一拳捶打在雪地上。
“少主……”
裴府内,谢斐带浮玉从侧门进,想了想,又退出来,光明正大从正门进入。
浮玉一头雾水,但没敢多问,只进门之前,后怕地朝后方张望一眼。
进去后,谢斐才问,“老夫人和主君主母,都回来了吗?”
家丁躬身道:“回小娘的话,老夫人刚刚到,主君和主母还在侯府,今晚恐怕不回来。”
祭祖是大事,由老侯爷主持,轻易走不得。
谢斐心想,既然老夫人回来了,府里有了主事的人,即便有什么风波,也轮不到她来做主。
她安心不少,跟浮玉回松月居去。
还不知道袁三那边情形如何,谢斐在房里焦急踱步,地板都要被跺穿了。
浮玉也尚在心惊肉跳,一再懊悔自己玩得太疯,把谢斐的叮嘱抛之脑后。
若是早早就回府,许是就遇不上这样的事了。
事已至此,谢斐只能安慰自个,碎碎念道:“大头功夫不错,少说逃命的技能点满了,不会在那些人手下吃亏。只要他能逃,就没人能伤到他……”
怕只怕,他本就是黑户,万一又被官府给拿下,可该怎么去赎人?
思虑许久,谢斐又对浮玉道:“你去打听看看,关于那些暗探的事情。记住,别太张扬,就当是八卦听乐子,别叫人起疑。”
浮玉点点头,立马跑了。
今晚,府里妾室和下人们,都有去灯会的,多少能听到点风声。
过了半个时辰,浮玉还没回来,倒是香小娘先来了。
香小娘这会才从灯会回来,身上衣裳被风雪淋湿了大半,还借谢斐的地方洗了热水澡。
“真是老天保佑,妹妹你回来得早,但凡再晚些,可不跟我们一样,遇到大事了!”
谢斐故作茫然,“我回来已有大半个时辰了,香姐姐你是现在才回?这会已过了宵禁,你们是遇到什么大事了?”
香小娘脸色发白,将自己遇到的事告诉谢斐。
她今晚是跟方琴柔一道去的,二人带着女使们,玩得十分尽兴。
然而就在临近宵禁,准备回来时,遇到禁军在大街上抓人。
那是个蒙面遮脸的玄袍人,从街上飞奔而过,但凡遇到挡道的,直接一剑抹脖子,令街上好多尸体。
到了城门口,他被禁军拦下,却犹不死心,挟持了一路过的贵眷,退到城门边,喝令守城军给他开门。
然而,守城军奉命,无论如何不能放他走,索性一箭射死了那贵眷。
玄袍人虽说被禁军拿下,可禁军认为他还有同党,便在京城里四处搜查,一切形迹可疑,身份成谜的人,一个都不放过。
谢斐听得额上冒冷汗,连喝好几口茶水压惊。
香小娘以为她是吓着了,又说:“总之,咱们这些日子还是别出去了,你看看今晚,好端端的元宵会闹成这样,我亲眼看了尸体,晚上都不敢入睡了。”
方琴柔更是胆小,一路哭哭啼啼地回来,缩到自己房间里,躲在床上边哭边发抖。
谢斐心里着急,万一袁三被禁军捉拿,他一个黑户,被当成是密探同党,就是裴渊去要人,都不一定要得出来。
只有躲在府里,才是最安全的。
她立即起身,要去接应,却在开门的刹那,看见紫色身影屹立于雪地中,衣袂翩然。
香小娘走过来的瞬间,那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妹妹,你突然开门出去做什么?”
谢斐愣了愣,突然如释重负般一笑。
“本是想去把浮玉那丫头叫回来,怕她没玩够,又偷偷溜出去。”
香小娘往外一看,浮玉正举着伞,从漫天飞雪里踏夜色而归。
“别说她没玩够,我其实也都还惦记着,可惜出了这样的事。”香小娘心有余悸,只跟谢斐说了一两句话,很快又离开了。
待进屋后,浮玉道:“香小娘怎么来了?”
谢斐心里的重石落了地,瘫软在榻上。
“我从来摸不透她的心思。”她顿了顿,又问,“你都打听到些什么?”
看谢斐有心思问别的,浮玉就知道,袁三来报过平安了,因而也不再焦急。
她往谢斐身边一坐,只说道:“据说是死了个贵眷,平头百姓也伤亡不少。禁军消息压得严,还没多少风声泄露出来。”
这之后几日,京城里沸沸扬扬的传言,怕是不会少了。
只要袁三平安,谢斐就不想去考虑别的。
“算了,睡觉吧,累死了。”
夜半,裴府再度因一声尖叫,撕破表面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