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裴渊僵硬许久,猛然回过神来,眼底一派难以置信的慌乱。
“你居然活着?不可能!你已经死了,被火烧死了!”
袁三道:“那我就是阴曹地府里,前来索命的鬼魂,裴公子不怕吗?”
假裴渊愕然。
但很快,他又恶狠狠地,像是扞卫自己领地的野兽,朝袁三歇斯底里的吼叫。
“管你是人是鬼,如今我才是裴渊!你的脸已经毁了,被我划得面目全非!就算你说你是裴渊,又有谁信?”
袁三按住冰冷的面具,不发一语。
当年从边疆回京途中,他从无数死士围剿之中脱逃,藏在曾从悍匪手中救下的村子里。
这个人,便是村里一个好吃懒做,满脸麻子的懒汉,曾被他顺手从匪徒刀下救回来。
藏在木棚里时,懒汉发现了他,并不知为何起了歹心。
他划烂了他的脸,又挖掉他腰侧胎记,并放了一把火点燃木棚,试图将他活活烧死。
袁三一直觉得,这人兴许是图财,发现他身上没有财物,恼羞成怒又怕他事后报复,所以干脆毁尸灭迹。
毁了容貌和胎记,即便尸体没被烧成灰,被扒出来后,也不知道死者是谁。
但历经千辛万苦潜回京城,袁三才发现,事情并不是他所设想的这么简单。
“裴渊”已经顺利回到京城,花天酒地穷奢极欲。
整个裴家风平浪静,谁也没发现,从边关回来的这位“裴郎”,并不是真正的裴渊。
更让袁三想不通的,还是天家的态度。
不择手段要让他死在回京之前,为什么又要任由一个假货为所欲为?
于是,他曾以短工的身份,潜入裴家试图一探究竟,心中隐隐有了结论。
假裴渊还在叫嚣道:“没了胎记和那张脸,你就是到你老娘跟前,她又认得出你吗?你不过就是个见不得人的畜生,还妄想能顶替我不成?”
袁三一手撑头,淡定自若道:“那就去圣上面前,请圣上裁断。”
一听这话,假裴渊先是一愣,接着狂拍床沿,笑得猖狂扭曲。
“天家?天家站在谁那边还不好说!”
假裴渊狂妄又得意,无论怎么锦衣玉食地供养,体内深处依然是那个贫穷村落里,四体不勤好吃懒做,却成日幻想能一步登天的癞子。
他轻蔑无比,连看袁三的眼神也更居高临下,没有半分惧意。
“你以为是谁替我改头换面,纹上胎记?你以为又是谁将我调教成裴府公子,将你过往告知于我,让我好名正言顺的冒充?”
假裴渊越说越兴奋,仿佛稳操胜券,断定如今的袁三是孤家寡人,奈何不得。
“天时地利人和,我占尽先机。或许是连老天爷都觉得亏欠我良多,才叫我摇身一变,成了京城里的名流公子!你要是识相,就不要跟老天爷,跟我作对!”
他以为,袁三会露出惊慌失措的态度,没想到,袁三只是了然地屈起手指,轻叩桌面。
“所以,其实当日你试图将我烧死后,转头就遇上追兵?他们亲眼看见你是如何对待我的,便将你扭送到幕后主使面前,让你冒名顶替?”
无视假裴渊渐渐灰白的脸,袁三算是把一切都联系起来了。
原来如此。
想必龙椅上那位,觉得让一个癞子来冒充“裴渊”,是最能恶心到侯府的事了吧?
按照那位的行事风格,甚至可能下旨,让“裴渊”承袭侯爵之位。
四房成了主支,往后数代,都不是裴家真正的血脉。
真是个恶毒又气量狭小的高位者。
他兀自低笑,嘴角游刃有余的笑容落在假裴渊眼中,却仿佛是嘲笑讥讽。
假裴渊不由脸色一沉,怒道:“你笑什么!”
袁三慢悠悠道:“你觉得我的脸,当真分辨不出原貌来?”
假裴渊眼睛瞪大,恐惧在眸底一闪而逝。
然而,他很快又反应过来,冷哼道:“休想诈我!”
当日,他鬼使神差地在裴渊脸上划下一刀又一刀,刀刀深可见骨。
饶是裴渊再厉害,也没有起白骨之能耐。
袁三一手按着面具,眼看就要摘下来。
假裴渊目不转睛地看着,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然而,袁三却停手。
“时辰快到了,”他轻声说道:“我虽被毁了脸,无法再成为‘裴渊’,然而,你也不能再顶替下去。”
假裴渊从他语气里听出一丝杀意,立即朝外吼道:“来人,快来人,有刺客——”
空荡荡的朝晖阁里,谁也没有前来。
假裴渊这才彻底慌了,然他一直是个能屈能伸的人,连忙跪直身体,哀告求饶。
“裴将军,您大人有大量,何必跟我一般见识?我前半辈子活得窝囊,连个媳妇都娶不到,更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您前半辈子过得光鲜亮丽,想必也不在乎这点荣华富贵,倒不如大度些,把这身份让给我,让我风风光光活一场吧!”
袁三扬眉:“这么说来,我要是不让你继续冒名顶替,倒还是我心胸狭窄了?”
假裴渊振振有词道:“你们这些富家公子,哪里知道我们这些穷苦百姓的心酸?裴将军,你是个大好人,如今脸又毁了,何不让我过足了这风光富贵的日子,就算是积德行善了?”
纵使袁三见多了厚脸皮的人,也不免为假裴渊的这话而略感意外。
“你,”他皱着眉,点评道:“的确够无耻。”
假裴渊面上一热,像是被戳中心底的痛楚,霎时更加生气。
“都是男人,凭什么你是高高在上的侯爵公子,我就只能是个连媳妇都娶不到的光棍?那些贱女人见了你,笑得跟荡妇似的,可扭头看见我,一个个唯恐避之不及!”
假裴渊嘶吼出来,气喘吁吁。
“你不过是投胎跑得快,来了个好人家,那些女人才对你高看几分。不信你看,我拿了你的脸,占了你的身份,以前那些看不上我的女人,还不是主动投怀送抱?”
他嫉妒了。
不得不承认,他嫉妒那个风光霁月,潇洒俊逸的贵公子。
无可比拟的家世,超凡脱俗的容貌,本就如人间清风明月,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高贵存在。
更何况,还有那出神入化的枪法,精湛绝伦的武艺,能纵马横枪游走于悍匪敌军之间,所过之处尽是血海尸山。
曾经村子里,人人都在感念这位不过是路过,却仗义伸出援手的英雄豪杰,甚至为他塑碑,还要在庙里供奉长生牌位。
假裴渊只觉得不甘。
同样是人,为什么这个贵公子能高高在上,而他,腐烂成泥?
“裴将军,”假裴渊激动之下快要喘不上气来,他按着胸口,恶狠狠道:“我也不是多龌龊的人,只要你隐忍不发,我可以给你黄金百两,无论美人宅院,你要多少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