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斐就没遇到过这么紧张的时刻。
不是她紧张,而是整个朝晖阁内的人,似乎都屏住呼吸,心跳放缓,唯恐发出一点动静,就成了上位者们交锋的炮灰。
她看看如释重负的香小娘,又看看满脸愕然的萧世蓉,心中百感交集。
大概不可一世的萧世蓉,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她最看不上的下贱之人给算计了。
惊慌之下,萧世蓉怒而起身,颤声道:“你这狗东西怎敢胡言乱语!有没有怀孕,我还……”
想到什么,萧世蓉话音骤然止住。
这些日子来,身上倦怠无力,又时常恶心呕吐,其症状跟她从前看妾室们怀孕,许多都能重合。
她月信向来不准,即便不来也没联想到此处,加之郎中来过,说她是脾胃不适而已。
那个郎中?
眼生的郎中,面对她时又有些闪躲,支支吾吾的连话都说不清楚。
她怎么会,轻易地相信了?
萧世蓉暗暗握拳,脑子里飞快计较。
怀上一个戏子的骨肉,于她而言无疑是奇耻大辱。
收拾香小娘和怜惜是其次,眼下还是要将难关渡过去。
萧世蓉不动声色地将惊慌神色掩饰起来,恢复一贯冷傲姿态。
“你说怀孕便是怀孕?我堂堂侯门主母,总不能因你这一句话构陷,便叫外头的人来诊断?传出去,我颜面何存?”
只要她不同意请郎中搭脉,再暗暗将恶心的东西给拿掉,自然无凭无证。
香小娘眼看萧世蓉态度强硬,急道:“大娘子若非心虚,为何不敢请郎中?若是我存心构陷,自当一头撞死在厅堂内!”
萧世蓉冷笑道:“那你就去死吧!”
妾室们震惊之余,都把裴渊望着,指望他拿个主意。
裴渊慢条斯理道:“只要一搭脉便能水落石出,表妹何必抗拒?”
萧世蓉气急败坏道:“让郎中来给我诊喜脉?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你废了根子?传出去,我的脸,以及萧家的颜面往哪搁?”
谢斐淡淡插话:“只说大娘子身子不适就行了,郎中诊不出喜脉,又怎么传出闲言碎语?”
裴渊也道:“再难听的话也传过了,裴家名声千疮百孔,何必在乎这些?”
在外头人看来,裴家四房就跟个恶臭的泥水潭一样,主君荒唐,主母恶毒,从上到下都烂了根。
裴渊一挥手,素律便要去请郎中,这把萧世蓉气得不轻。
她恼怒至极,拍桌道:“我看今天谁敢动我!”
裴渊懒得看她,只想尽早结束这场闹剧,免得耽误正事。
“我日前写信到萧家,请姨母姨父上京一叙,想必今日也该抵达了。”
他平静的一句话,却在萧世蓉心头激起千层骇浪。
裴渊似笑非笑,继续道:“看在姨母和外祖的面子上,我不想赶尽杀绝。要如何解决此事,还是交由姨父姨母定夺。”
撂下这句话,裴渊起身走人,留萧世蓉目光呆滞,瘫坐在椅子上。
素律上前,恭顺道:“大娘子,请您先回琼玉苑。”
琼玉苑所有奴仆都被调开,换成朝晖阁的人把守,萧世蓉也被严加看管。
直到萧世蓉被禁足,妾室们还有种不真切的缥缈感。
那个不可一世,恶毒跋扈的大娘子,终于,无药可救了?
傍晚时分,萧家二老抵达裴府。
裴渊简单说明经过,二人瞠目结舌,怎么也不敢相信,他们一手抚养的女儿,会做出这等事情来。
但裴渊所说也并非冤枉,光看萧世蓉不肯号脉就知道,她是真的心中有鬼。
二老到了琼玉苑,萧世蓉目光躲闪,肩膀蜷缩。
事到如今,她也不肯承认错误,把责任往他人身上推。
“都是那该死的戏子,竟然换了我的避子汤,否则我怎会怀上一个下贱之人的骨血?也不知道那混账东西什么来路,宁愿被碎尸万段,也要陷我于不义!”
她牙关紧咬,振振有词,这丑恶嘴脸让萧父一时脱力,身形晃动下几乎要倒下去。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萧家养出来的嫡女,不但草菅人命,还与人私通,暗结珠胎。
更甚至于,数次下毒要害自己的丈夫!
他饶是脸皮再厚,也没法用长辈的身份跟裴渊求情,让他不要休了此等蛇蝎恶妇。
萧母同样凉透了心,鬓边在几个时辰内生出了多少白发,表情更是生无可恋。
萧世蓉张狂地吼叫半天,看父母都一脸疲惫,心中更是又慌又恐惧。
她连忙提起裙摆,在二老面前跪下,楚楚可怜地哀求。
“父亲母亲明鉴,我当真是被算计的!那戏子存心接近,又害我怀胎,如此种种皆非我所愿!即便我……”
“够了,够了!”萧母眼泪成串落下,痛心疾首道:“事到如今,你竟还执迷不悟!世蓉啊世蓉,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孽障来!”
她连看都不想看这个女儿一眼,身体摇摇欲坠。
萧父连忙扶住妻子,同样是泪水涟涟。
“夫人,我们还是去问问渊哥儿,此事究竟如何解决。看在姬家和萧家的面子上,想必他不会将事情大肆宣扬。”
萧世蓉跪在冷冰冰的地上,想说点什么又不敢,唯恐把父母气晕过去。
是夜,萧家二老默默坐在厅堂里,不知道该如何挑起话题。
裴渊倒是气定神闲,叫素律给二位长辈上茶,又东拉西扯说些有的没的。
“自打新年一别,姨父姨母似乎憔悴不少。听闻萧家老主君近来身子抱恙,若是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
萧母尴尬道:“萧家一切都好,谢你挂心了。”
萧父也讪讪笑道:“如今渊哥儿继承爵位,连举止谈吐也跟从前大为不同了。倘若我那连襟泉下有知,必然会欣慰不已。”
裴渊淡然一笑,抬手道:“请。”
萧父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却实在品尝不出什么味道来。
他心中琢磨许久,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跟裴渊商讨萧世蓉的事。
裴渊也不提,只跟他谈天说地,令他不知该如何应对。
越是避而不谈,越是令人焦躁难安,也明白裴渊的意思——此事,不会再有转圜余地。
许久过后,还是萧母按捺不住,小心翼翼道:“我那女儿……”
“说起表妹,”裴渊话锋一转,语气严厉了些,“她可承认,数次给我下毒,试图置我于死地,再霸占侯府家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