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府前厅。
平宁郡主黑着脸吃完席面,全程没给王若弗一个好脸色。
王若弗心里苦阿,说这郡主娘娘怎么这般难伺候,今天明明是盛家的喜宴,搞得好像他们齐国公府的丧宴?
等最后一道甜汤摆上来,平宁郡主起身要走,王若弗忙站起相送。走到厅外人少些的地方,旁边冒出一个盛家侍女,道:“娘娘,老太太请您到后院走走、消消食。”
平宁郡主撇她:“我来时不才见过你们老太太?”
王若弗立马在一旁陪笑道:“老太太年纪大了,糊涂忘事也是有的,郡主娘娘别往心里去。”对小桃呵斥:“娘娘贵人事多,怎可无端打扰?快快回去伺候明兰,别在这儿裹乱。”
平宁郡主一听见“明兰”二字,问:“这是你家六姑娘的丫鬟?”
王若弗忙点头:“呃是是是,正是呢,六丫头年纪小,身边的丫鬟也不懂事,让郡主娘娘见笑了。”
平宁郡主摆手道:“无妨。既然是老太太盛情邀请,我岂可扫兴。左右回家也无事,我去同她说说话。”
此时厅内宾客众多,除了平宁郡主,还有英国公夫人也在,王若弗作为盛家主母理应要陪伴左右,一听平宁郡主这话,顿觉分身乏术,半张着嘴愣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
平宁郡主看她左右为难,笑道:“大娘子不用管我,我之前来过,认得路,自己去就是了。有老太太和我一道,不会跑丢的。”
王若弗顺坡下驴连声道谢。
小桃引着平宁郡主一路来到寿安堂。
老太太已经备好茶等着了。
平宁郡主不冷不淡地问:“怎么只有老太太?”
她认为,既然老太太是让明兰的丫头去请她,那见面时也应该是和祖孙二人一起见。
老太太没接她的话,只笑说:“我家池塘太小,只种了那么两棵垂柳,没想到还惹来一只鹏鸟,嚷得太响,扰郡主清净了。”
平宁郡主听出老太太已经知道她趴墙根,抿一口茶,道:“这都是老太太心善,要是按照我的脾气,就直接把那几颗柳树砍了,鹏鸟也就没处栖了不是?”
老太太明白郡主恨得想除掉明兰,也不着急替明兰辩驳:“哪里要这么大费周章?所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那样的灵物岂会一直栖在小池垂柳上?不过是还年幼,一时迷了路,等再长一长,看到更广阔的天地,自然是要飞到更高的枝头去的。”
意思是她知道齐小公爷应该配更高的门第,现在痴迷明兰,不过是年少冲动。
这话说得让平宁郡主舒服了许多,心想这盛老太太还是明事理的。她低头喝茶,没搭话。
老太太继续:“那两颗垂柳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却也是颇费心血养大的,别人看不上,就我这老婆子当个宝。不指望能被雕成宝器登堂入室,就想着让它在小池边平平安安地一直活下去。”
意思很明确:明兰虽然出身不高,但她是我掌心的宝,我只求她平安,不求她富贵,更不愿她嫁到豪门大族里受磋磨。
平宁郡主彻底明了在明兰婚事问题上盛老太太的打算,终于开口:“要不说爱跟您聊天呢,咱俩想到一处去了。”
老太太笑道:“我也觉得和郡主聊天愉快,要不是过段时间要带明丫头回宥阳老家,实在应该请你多过来坐坐。”
平宁郡主疑惑:“哦?您带明兰回宥阳做什么?”
老太太:“我家大房的侄子马上也要成亲了,家里的大嫂嫂来信请我去观礼。”
平宁郡主:“那怎么不让盛大人或者长柏陪您回去?长途跋涉的,有个男子也多安全些?”
老太太摇头:“太平盛世的,哪里需要带什么男子。再说,儿子和孙子哪里有孙女贴心?明兰养在我身边多年,她懂事、乖巧又能吃苦,带她可比带那两个管用!”
平宁郡主微微点头,知道老太太这是给明兰的品行背书,在说明兰不是让人操心的孩子。
老太太:“更何况,这一趟回去连走带歇恐怕要用上个一年半载,长柏刚新婚就分开,等回来了,两人怕是都要不认识了?”
她在说长柏,平宁郡主却听明白了,老太太要带明兰离开,让齐衡慢慢淡忘。
郡主脸上终于浮起笑意,点头道:“老太太真是思虑周全,盛家有您真乃幸事!”
老太太微笑颔首,开启另外一个话题:“对了,我听长柏说,最近小公爷又开始发奋了。下科春闱尚早,小公爷此时就开始勤勉,郡主和国公真是教子有方!”
平宁郡主笑着摇头:“我那个儿子,读书就读个死道理,下的也都是笨功夫,跟你家柏哥儿比起来可差远了。”
老太太从房妈妈手里接过一本厚厚的册子,捧在手里摩挲了两下,道:“当年先夫在世时做过一本手札,把我朝历次科考的题目和一甲前三名的文章都收集齐了,一一研读并作笔记,再加上他自己的感悟,颇总结出了一些套路。虽说都是旧时文章,但,‘大道三千,殊途同归’嘛。”
平宁郡主看得眼睛发直。她知道盛老太爷是当年的探花,他登科路上写下的手札可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宝贝!都说家学渊源,这种来自祖辈的成功经验,对所有世家大族来说,都是绝密,平常别说拿出来,提都不会在外人面前提一嘴。
平宁郡主按耐住狂跳的心,问:“这么珍贵的东西,您怎么拿出来了?”
老太太:“这个是抄本,原件已经被我儿子和三个孙子翻烂了,这么多年过去,也只有一个长柏领会到了真谛。可见读书之事,关键还是在于悟性。”
平宁郡主:“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我听衡儿说过,柏哥儿可是从六岁就开始坐堂读书了,这份勤勉,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她的话是对老太太说的,可眼睛就没离开过那本手札。
老太太:“这点上,我觉得柏儿和小公爷很像,都是能踏下心来下苦功夫的性子。若小公爷拿得此物,必然也能助他精进吧。”
平宁郡主双眼放光:“果真?您果真舍得?”
老太太:“有什么舍不得的?说句僭越的,我看小公爷就像看我自己的孙儿,只盼着他能早日登科、再娶个皇家贵女,幸福一生呢!”
平宁郡主豁地站起:“若老太太真舍得这本手札,我愿让衡儿拜老太太为祖母,行孙辈礼,以后和柏哥儿一样地孝敬您!”
老太太哈哈笑起来:“从来只听说过拜干爹的,哪里有什么拜干祖母的?哈哈,不过,我可不敢让他拜我儿子,他哪里能跟郡主国公比,说出去得让人笑话死。与其拜干长辈,不如拜个干兄妹的什么,这样,说起来也是小公爷照顾我们家,也不显得我们没脸没皮啊哈哈。”
平宁郡主捂嘴笑道:“哎哟,您瞧我这脑子,竟冒些蠢主意,还得是老太太有见识!那不如我收明兰作干女儿吧!她如此乖巧懂事,又是老太太的心头肉,我认她作干女,以后和老太太一起疼她!”
老太太也站起来,拉过郡主的手和那本手札按在一起,眼睛亮晶晶地问:“郡主果真愿意吗?”
郡主把手札和老太太的手抱在一起:“我就一直想要个女儿呢!”
老太太笑眯眯地把手札整个推进郡主怀中:“那我就替我那个不成器的孙女先谢过郡主啦!我一个老婆子也没什么值得郡主青眼的物件,若郡主和国公不嫌弃,这本手札,就当是我的谢礼,谢过郡主和国公照顾我们家孩子。”
郡主反手把册子塞进杨嬷嬷怀里,空出双手捧住老太太的手道:“什么照顾不照顾的,老太太疼衡儿,把这样的宝贝给她,我还得了个乖巧懂事的干女儿,说来都是我家占了盛家便宜,我惭愧得很呢!今日匆忙,我没准备,待后日,我和公爷置上几桌酒席,一定给明兰办一个隆重的拜亲礼!”
“嗐,她就是个小孩子,办太隆重她可受不住。要我说,就咱们两家自己坐在一起热闹热闹就完了,这本手札的来历你更是别跟人提起,咱们两人心里知道也就好了。只要我们把孩子们的身份说开,大家各就其位、各司其职,那日后的事情也就清清爽爽、明明白白,不耽误孩子们的前途,你家开心,我家也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