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宅西苑。
这里原先是盛家二房的住所,如今住着“从外地前来投奔盛家二房的沈大娘子一家”。明兰祖孙则住在大房的东院里,和大老太太多亲近亲近。
为了尽量降低沈家人的存在感,明兰平常都不会来找他们,只让小桃每天送各种吃的用的过来。
盛家大房在宥阳没少接待各种来打秋风的朋友亲戚,所以对这几位来历模糊的“沈家人”见怪不怪,也并不热情。
盛老太太更是对这几个人不闻不问。虽然她看在明兰的份上收留了这几个人,但并不意味着她就欢迎这些人,她心里还是不愿意明兰搅入结局不明的纷争中的。
夜深人静,明兰伺候完老太太洗漱躺下,来到沈大娘子的门口,看见里头灯还亮着,开口轻身问:“夫人睡了吗?”
如今沈从英的身份只是寻常妇人,没理由安排侍女在她门前伺候。但看不见的暗处,几双眼睛在注视这里、巡视周围。
沈从英对明兰的声音已经很熟悉了,快步开门迎她进去:“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她们下船之前商量好,进了盛宅之后减少直接往来,避人耳目。
明兰:“看夫人灯还未熄,趁着没人就过来看一眼。另外,明兰也有一事想求夫人帮忙。”
沈从英一直在苦恼如何报答盛家的救命恩,闻言,道:“说什么求啊?你帮了我们这么多,我感激还来不及,有什么我能做的尽管说。”
“我家有个堂姐……”明兰细细地把淑兰和孙家的事与沈从英说明,听完首尾,沈从英一脸厌恶:“这孙家真不是东西!这样的人早该让他丢了功名,好从头学学怎么做人。”
明兰点头:“他的所作所为确实有失读书人风骨,但如今我家还想着顾全家族女眷的清誉,一时不能和他闹得太僵。”
沈从英:“确实。如果你堂姐真的拿他嫖娼的罪证去告他,虽说可以让他丢弃了功名,但,以妻告夫,按照我朝律例,你堂姐也得进大狱服刑一年,这样一来,你家未出阁的女孩子们是会受波及的。”议亲时若听说这家的女孩曾坐过牢,任谁都要犹豫一下。
明兰:“所以,如今臣女有一计,让石头去和孙志高演一出戏,可令孙志高自己提出和离。但这事情最终需要向我伯父一家禀明,若他们知道幕后之人是我,怕是会吓到。”
沈从英:“你的意思是?”
明兰把计策与沈从英细说,而后道:“我想请夫人出面,应下这件事。”
沈从英先是被明兰的计谋所震惊,又觉得犹豫:“这可是件天大的恩情,我怎好冒领?”
明兰:“若最终没有人站出来领这件事,那这个计谋最终还是存在漏洞。而且您这并不算冒领啊,用的是顾廷烨的钱、办事的是顾廷烨的人,这些原本都是顾廷烨为了您一家人安排的,我不过是借力而已。若让家里误以为是顾廷烨为我出面做的这些,我可是会被祖母打死……”说完,她的脸微微红起来。
沈从英觉得她这样子很可爱,笑起来:“你这女娃子,看着柔弱可人,却能想出这等大计,真叫我佩服。”
明兰连连摆手:“夫人可别这么说,我这都是些阴谋诡计,说出去反倒显得我心机阴沉。只是,为了我的堂姐,我不得不做这些事,看到她被夫家虐打欺凌,我真是无法忍受……”
沈从英拉着她的手:“你用心至善,我怎会不知?孙志高那样的人渣就该要有人狠狠教训,你做得很对。”
明兰双眼亮闪闪地看她:“那夫人是答应了吗?”
沈从英点点头:“我应下是没问题的。只是如此一来,显得我之前跟你家里说的身份不符?”
明兰:“不瞒您说,我其实一直在为隐瞒您身份之事困扰。虽说越少人知道越好,可毕竟您要在这里过上好些时日,若总让盛家人误以为您是来打秋风的,对您这样不冷不热,我心中实在是愧对您也愧对我自己家里人。”
沈从英拉着明兰的手,温和道:“好孩子,我不是说过?我们知道自己是出来逃亡的,过什么样的日子都是无所谓的,能活着就已经很感恩!”
明兰:“夫人这么说,可我不能这么做呀。若二郎知道你们在这里受冷落,回头恐怕也是要责怪我的。”当然,但明兰知道,顾廷烨不会这么做,最多也就是嘻嘻哈哈地看她笑话,等笑完了还会各种帮她想办法弥补。
沈从英:“那你可错怪二郎了。他那个皮猴子,在禹州的时候就没少来我这里打秋风,随便给他什么东西都吃得香喷喷的,不给他还伸手讨呢。”
两人笑起来。
明兰:“夫人放心,这件事就只让我家几位长辈和几位堂兄堂姐知道。外人根本不会想到是我们盛家做的局,只会觉得是盛家被孙家带着倒了霉。”
……
翌日,一名唤作“白员外”的外乡人来到宥阳县城千金阁,挥手买下一桌最贵的酒席,还让跑堂的小倌去把老鸨叫来,说是要和她谈一桩买卖。
老鸨姗姗来迟,一进门就替白员外斟酒,玩笑道:“这位爷,您说的买卖可别是看上我这老货?”
白员外哈哈大笑:“不至于不至于,这位妈妈言重了。敢问妈妈贵姓?”
老鸨装出一派意外神色:“来我这儿的,从来都只问姑娘们姓甚名谁,您还是头一个问我的姓氏。”
白员外:“既然要和妈妈做生意,自然要以礼相待。”
像这种一进青楼不找姑娘找老鸨的,通常都是惹祸精。老鸨本来没什么耐心跟眼前人周旋,没想到对方还有点礼数,顿了顿,道:“老妇人免贵姓费。”
白员外给老鸨也斟了一杯酒:“费妈妈,我想找你买一个姑娘。”
费妈妈心下了然,道:“原来是个痴情公子,要给心爱的姑娘赎身?只是从前我并未见过公子来我这里,不知这事从何而起呢?”
莫非手底下的哪个贱货背着她出去和别人私定终身了?
白员外摆摆手:“我并不爱与花魁娘子一处,我买人是为的一桩私事,费妈妈只说卖不卖便好。”
费妈妈皱眉沉思片刻,摆手道:“我虽然带着姑娘们做皮肉生意,可也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杀人犯法的事情是万万做不得的。”
她不知这个白员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敢应承。
白员外:“自然不是做什么杀人犯法的事情。她是我幼年离散的亲妹妹。”
费妈妈不由得站起:“什么?!”
白员外轻叹一声:“我也是寻了很多年才寻到她的踪影。如今我已有了身家,可身边亲人一个都没了,就想寻她回去,好有个依靠。”
费妈妈看他神色:“是谁?”
“花娘。”
“不可能!”费妈妈一挥帕子,“她是我从她老子娘手里买下的,她家什么底细我能不知?再说,你和她半分相似没有,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她兄弟。”
白员外:“她老子娘姓丁,也是个娼妓。”
费妈妈:“这你也知道?”
白员外:“我说了,我寻了花娘很久。”
费妈妈哼的一声:“就算知道也没什么稀奇的,花娘的身世又不是什么秘密,千金阁里代代作娼的也不止她一个。”
白员外在桌子上拍下一锭官银,伤心道:“十七年前家父外出行商,途径此处歇脚,与丁娘子有了几夜欢愉,这才有了花娘。但是当时他处处受限,不得已无法接回她们母女,只能含恨离别。如今家里就剩我一个了,我特地来接她回去,只为全一份孝心。”
费妈妈呼吸微微急促。银子是个稀缺东西,宥阳这个地界上很少有人能拿出整锭的官银,就算是最有钱的盛家,平常出入付账用的也多是铜钿。这一锭银子估摸着有十两,买下花娘错错有余。
白员外恳求:“费妈妈,就让我把我妹妹带回去吧。我如今做上了贩盐的生意,养她是没问题的。就算她一辈子不嫁人,我也能一辈子养她。如果她想嫁人,我就给她陪上十万两白银,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不会叫人看不起她。”
听到“贩盐”时,费妈妈感觉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再听到“万两白银”,她感觉自己的头风病快要发作。
“口说无凭。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诓我?”费妈妈强压住扑通扑通狂跳的心,脸色平静道,“这世道,鹿肉都能用马肉假造,我又岂知你是假富商还是真骗子?”
“白员外”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一张文书,道:“我这次出来得匆忙,身上只带了这个,费妈妈开门做生意,应该识字吧?”
费妈妈拿过文书一看,上面赫然写着“盐钞”二字。
费妈妈吓得把文书扔回桌子上,声音略带颤抖地问:“这这这真是你的?”
“白员外”眼神深邃地看她:“费妈妈既是生意人,应该知道不是谁都能拿到这东西。也应该知道,这张契纸上的红印子不是谁都能盖到的。”
费妈妈心中千回百转,想遍无数可能,但那张盐钞上的红印子把所有疑虑通通打碎。她沉吟许久,终于换上笑脸,哈哈笑道:“原来是一场误会!不想员外竟然这么大来头,老妇人真是打眼了。”
“白员外”摆摆手:“无妨,妈妈心疼手下的姑娘,谨慎点是对的。我知道自己妹妹被这样善待,心里也宽慰许多。”
费妈妈起身给“白员外”斟酒,道:
“员外既然有这样的手段,想必寻亲一事也是没有疏漏的,花娘定是令妹无疑。员外且先稍坐片刻,我这就去帮您把令妹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