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太太笑盈盈地拉过凤仙的手:“我原以为这孩子只是庄上佃户的女儿,看她出落得水灵乖巧,想说拿到身边当个一等丫鬟使唤。可没想到,有一次听她提起,才知她的远方外叔居然是宫里的李内官。”
明兰:“宫里姓李的内官有好几位,不知是哪位?”
王老太太:“那自然是官家身边的李内官啦!要是其他人,我还巴巴地带来你这里作甚?”
明兰做出惊讶神色:“我官人与李内官打过几次交道,竟从不知他在外头还有侄女?”
王老太太:“人家是侍奉了两代官家的老内臣,自然不喜张扬。要不是我抓着这丫头细问过几回,她自己也从不对外说的。这家人真真是虚怀若谷、不矜不伐。我一高兴,就让你舅妈收她作干女儿,如今她也算得你半个表姐了。”
明兰可以肯定,凤仙绝对不是什么李内官的侄女,但是王老太太把她带入顾家,绝对是冲着他们夫妻二人的性命而来。
她端起茶浅抿一口,道:“那真是恭喜外祖母一家,从今就多个人能帮你们在宫里说话了。”
王老太太听她这话意有所指,心里咯噔一下:死丫头该不会已经知道他们母子俩拜过太后了吧?
但她这次身上是带着任务的,她无论如何都要把凤仙塞入顾家,所以,忍下一问究竟的冲动,道:“人嘛,自然耳聪目明才好,否则,像你公公那样,死了儿子都不知道,还在好山好水里头天天享乐,啧啧,真是可怜。”
明兰眉头一跳,问:“外祖母见过我公公了?”
王老太太:“我一个寡妇去见他作什么?是你舅舅外出办事,正好经过平岭庄,听说你公公在那里养病,就登门拜会了一番。”
明兰:“我公公闭门谢客日久,不想在平岭庄倒是愿意见舅舅?”
王老太太:“年纪大了,自己一个人待久了,自然是希望多见见人的,特别是年轻人。你别说,你公公见了凤仙,欢喜得很,当即就要了给顾二郎做妾呢。”
这招是真狠。
她已经事先想到明兰会以家中新丧为由拒绝纳妾,于是搬出顾偃开来。顾偃开不知道大儿子已经没了,所以他在这个时候替二儿子纳妾也不会被别人说什么,反而会心疼他老头子可怜。
明兰一边暗暗思索对策,一边问:“哦?这事我和官人都不知道呢。”
王老太太:“我今天不就是来告诉你们的吗?你公公挂心着顾家的子嗣,想说你进府都半年多了肚子里还什么消息,实在着急啊。”
明兰:“凤仙姑娘既是李内官的侄女、王舅舅的干女儿,那就是有身份的人,我们纳她作妾总归是件大事,我没办法替我官人做主,还是等他回来再定夺的好。”
王老太太:“哪里还要顾侯操什么心呢?你公公都已经点头了,你们夫妇总不是要忤逆长辈吧?”
明兰:“外祖母这说的哪里话?我们不过是谨慎着些,这是对凤仙姑娘的礼数,也是王舅舅和李内官的脸面不是?要我说,凤仙姑娘这么好的身份,何必到顾府做妾?好好找个有功名的读书人,作那文官清流的当家大娘子岂不是更体面?”
凤仙低着头没有说话,王老太太笑说:“她没读过几天书,字都不认识两个,哪里做得了官宦人家的大娘子?”
明兰:“外祖母此言差矣,读了诗书也未见得能当好官眷娘子,关键还在于为人。当家主母若是为人踏实谦逊,那便宜室宜家、福泽后代,若是专会弄权、甚至谋财害命,那便是再高的出身也要不得。”
说的是谁还不明显吗?
王老太太侧过头,和明兰对视片刻,忽而道:“外孙女,我茶喝多了,你家更衣的地方在哪?”
明兰本想激怒王老太太,先让她把凤仙带走,不想对方养气功夫了得,竟然生生忍下。
等翠微带人去更衣室,明兰招呼丹橘:“你速去国舅府上请侯爷回来,告诉他,公公给他收了个妾。请他央国舅来帮忙截人。”
王老太太拿顾偃开来压制明兰,若明兰拒绝,便是驳了公公的面子,王老太太出门就可以散播明兰忤逆不孝的骂名。
明兰要想破局,必须抬一个身份高于王老太太和顾偃开的。所谓“天地君亲师”,“君”在“亲”之前,抬个皇亲国戚出来,那外头人就说不了什么了。
丹橘刚在旁边就听得心中焦急,得了明兰的命令,立刻亲自赶往国舅府。
明兰又招呼小桃:“去叫人准备晚膳。”
其实现在才刚申时,吃晚饭为时尚早。小桃知道这是要拖延时间等救兵,抬脚就往后厨去。
等王老太太回来,看见明兰身边两个贴身丫头都不见了,只留下一个狼牙,笑说:“六丫头这是让人去搬救兵了呀?你可别学了外头那些善妒的妇人,连个妾室都容不下。”
明兰:“外祖母说笑了,我是让人去准备晚膳呢。外祖母和凤仙姑娘一会儿就在我家用膳吧,家里有御赐的果蔬,很是鲜美,还请外祖母赏光尝尝。”
王老太太并不接她留人吃饭的话,而是摇着头道:“我可不是跟你说笑。你好歹也是我女儿手底下大的姑娘,有些话你祖母不肯教,我却是要好好跟你说说的。就说这女人,嫁到别人家里,头一等要紧的事情就是生儿育女,这是你的本分。你祖母自己的血脉没有留下,难道就要你也跟她一样一辈子做个稳坐高台的老太君?你啊该学的要学,不该学的就该记在心里当作借鉴。”
听见这话,明兰当即拉下脸:“外祖母想说什么不妨直说,何苦东拉西扯地攀蔑我祖母?”她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说盛老太太一个“不好”的。
王老太太:“我说的都是事实。难道你们盛家现下有哪个是她的骨血吗?”
明兰:“虽然盛家如今没有一个是我祖母的骨血,但是她待我们皆如亲生,在礼仪与教养上从来不差分毫。否则,盛家岂能有如今的光景?”
王老太太:“可她终究没为盛家留下个一儿半女。说破天了,她这个嫡母终究做得还不够好。你看看我女儿,不仅自己给盛家生下一男两女,还给你父亲纳了两房妾室,让妾室也好好地生下一儿一女。若是没有我女儿大肚容人,你和你亲弟弟能不能活着都还未可知,哪里有如今的爵位和富贵?”
明兰并不跟她掰扯王若弗的容人之量,而是说:“您都知道盛家这么多事儿了,那就该清楚当年我祖母的孩子乃是病重夭亡,她老人家为了这个孩子念了一辈子的佛,就是希望把自己在人世间积的德回向给那个早夭的孩子,好让他下辈子过得顺遂安康。哦,对了,您不也刚亡故了一个孩子?我那个黑心肝的姨妈撺掇我母亲害死我父亲,老天都看不下去,这才早早收她去地府重新做人呢。可是,难道就因为姨妈亡故了,就可以说外祖母您从未给王家生过这个孩子、就可以把她从王家的族谱上抹去吗?”
明兰微笑着与王老太太对视,笑容冰冷而残酷。
来啊,互相伤害啊!